江尘的手还停在半空,掌心沾着的丹毒粉末被风吹得微微发颤。他没去擦,也没收回手,只是盯着那枚玄灵戒——裂缝里的黑莲刚才转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白螭站在一旁,呼吸忽然重了几分。他颈间的布条渗出血来,顺着银发滴到肩头。他没察觉,目光死死锁住地面某处,仿佛那里埋着能撕开天地的东西。
“有东西在下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紧绷。
江尘没动,但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戒指边缘。他感到了一丝异样——不是来自戒子本身,而是从地底传上来的寒意,那种冷不属于这片废墟,更像是从极北之地顺着脉络爬上来的一缕残息。
他知道那是什么。
白螭已经抬起了冰魄长枪。枪尖对地,没有犹豫,猛地刺下。
“轰!”
冻雾炸开,一圈霜纹以枪身为心向外蔓延。地面裂出蛛网般的缝隙,寒气喷涌而出,瞬间凝结成冰晶,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又尽数倒卷向中心。
一座通体透明的棺椁破土而出,缓缓浮起,停在废墟正中。
冰棺足有丈许长,表面刻满封印符文,每一道都泛着幽蓝微光。它不像是被人埋下的,倒像是被天道刻意镇压在此,连风都不敢靠近。
白螭喘着粗气,单膝跪地,一手撑着枪柄稳住身体。他抬头望着冰棺,眼眶发红,嘴唇微微抖着。
“姐姐……是你吗?”
没人回答。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江尘左腕的莲花刺青突然烫得惊人。他皱了下眉,下意识按住那处皮肤,却发现刺青的颜色正在变深,由淡粉转为暗红,像是要渗出血来。
他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朝着冰棺走了两步。
“别过去!”白螭猛地抬头,“那是我姐姐的遗体,你不能碰!”
江尘没理他。他抬起右手,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向冰面。
血珠尚未触及棺身,整座冰棺猛然震颤。那些符文开始崩解,一个接一个碎裂,发出清脆如玉裂的声响。随着最后一道“禁”字篆文化作飞灰,棺盖无声滑开三寸。
一股极寒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是杀意,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沉寂太久后终于苏醒的静谧。
棺内躺着一名女子,素纱覆身,面容安详。她的发丝如雪,肤色近乎透明,胸口插着半卷竹简,金光微闪,隐约可见“玄灵”二字。
江尘瞳孔一缩。
那张脸——和他在无数轮回中见过的白璃,一模一样。
白螭喉咙里滚出一声哽咽,想要扑上前,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挡在三尺之外。他只能跪在那里,手指抠进冰层,指节泛白。
“让我进去……求你……”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江尘没看他。他的视线落在女子左手掌心,迟疑片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两掌相对。
掌纹吻合。
几乎同时,女子双眼骤然睁开。
琉璃金瞳直视江尘,没有焦距,却仿佛穿透了千世轮回。
她没说话,可声音直接在两人识海中响起:
“我们才是天道的漏洞。”
白螭浑身一震,抬头望向棺中人。
江尘却只是站着,右手仍与那冰冷的手掌相对,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规则正在松动。
“它怕的,不是重启。”那声音继续道,平静得令人心悸,“是觉醒。”
话音未落,女子左手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也按上了棺盖。江尘只觉体内灵脉猛地一跳,玄阴之气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竟与心口那半卷心诀产生共鸣。
一股无形波纹自冰棺扩散而出。
远处山巅积雪滑落,江河逆流一瞬,九洲灵气齐齐震荡,像是天地本身在发出哀鸣。
白螭仰头,银发被气浪掀得飞扬。他看着姐姐睁眼的模样,原本狂喜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你们……到底是谁?”他喃喃问。
江尘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不是她的转世。”
他顿了顿,看着自己与女子交叠的手。
“我是她没写完的那一笔。”
女子唇角微动,似笑非笑。下一瞬,她胸口那半卷心诀轻轻颤动,竟自行拔出一寸,悬浮于空中。
金光流转,符文重组,赫然显现出另一半从未现世的内容——正是江尘体内玄阴灵脉的完整图谱。
“原来如此……”江尘低语,“心诀本就是一体两半,一半封于尸身,一半藏于活体。而我,是承载‘创生’的那一半。”
白螭猛地抬头:“那你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为什么任她被钉在丹炉上?任母亲被炼成丹灵?任那么多祭品白白死去?”
江尘没答。
女子却再次开口:“因为漏洞必须被掩盖,直到有人愿意打破规则。”
她目光转向白螭:“你找了我百世,每一世都在及笄日死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螭怔住。
“因为你不是来寻我的。”她说,“你是来守它的。”
“守什么?”
“守这个局。”她缓缓闭眼,“天道设下双生之契,一人为祭,一人为器。它以为只要不断轮回,就能榨尽我们的价值。但它忘了——当两个漏洞同时清醒,锁链就会断裂。”
江尘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仍在跳动的血脉纹路。他忽然明白了苏蘅临终那句话的意思。
“你才是漏洞。”
不是容器,不是棋子,也不是继承者。
他是那个不该存在、却偏偏活着的存在。
是规则外的变数。
是天道无法计算的盲点。
他缓缓松开与女子相贴的手,后退一步。可就在他退开的瞬间,那半卷心诀突然调转方向,朝他疾射而来!
白螭惊呼:“小心!”
江尘没躲。
心诀没入胸口,毫无阻碍,像是回归本源。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却被一股暖流托住。
是体内灵脉在变化。
玄阴之气不再暴烈,反而与那心诀融合,形成一种全新的律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重写天地法则。
他抬起头,左眼血光未退,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女子重新闭眼,棺盖缓缓合拢。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前,她留下一句话:
“去找另一半。”
江尘站在原地,呼吸渐稳。
白螭慢慢站起身,握紧冰魄长枪,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要走?”
江尘摇头:“我没地方可去。”
他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原本只有血痕,此刻却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金线,蜿蜒如脉。
他忽然笑了下。
“我只是终于知道,该往哪走。”
白螭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不是她,你会杀了我吗?”
江尘没立刻回答。
风穿过废墟,吹动他残破的衣角。玄灵戒上的裂缝还在,黑莲静静悬浮其中,微微摇曳。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左腕的莲花刺青。
刺青颜色已完全转为深红,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