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掌还在发抖，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冰面上凝成暗红的小点。那块青铜碎片死死嵌在掌心，边缘割得皮肉翻卷，可他没松手。他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象，也不是归墟设下的陷阱。血衣侯的脸、萧沉渊的话、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都太真实了。
他坐下来，把碎片放在身前。七只瓷瓶只剩残壳，围成一个歪斜的圈。他用指尖蘸了点毒粉的灰，混着血，在地上画了个简陋的隔断纹路。这是药王谷里偷学的法子，不完整，但能挡住一点外来的窥视。
左腕的刺青又开始跳，像是有东西在底下爬。他咬破舌尖，疼让他清醒了些。盯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青铜，他慢慢将一丝气息探过去。
铜面忽然发烫。
表面浮出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一幅微雕。他凑近看，心跳猛地一顿。是个婴儿，裹在黑色襁褓里，眉心有一点红，手腕上缠着一条银丝带。那印记他认得，是萧沉渊幼年时独有的标记。
铭文绕着图像一圈圈展开，歪歪扭扭，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压进去的。那些字他看不懂，可莲花刺青却跟着震动起来，频率一致，像是在回应。
他闭眼，集中神识。就在这一刻，一股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是有人拿刀在脑子里搅。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这痛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触碰不该看的东西，归墟就会反噬。
但他没停。
手指再次按上碎片，注入更多玄灵体的气息。青铜表面的锈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那些文字动了起来，缓缓旋转，竟和刺青里的脉络产生了共鸣。
突然，他感觉身边有动静。
低头一看，那块碎片上方，空气扭曲了一下。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黑红劲装，身形挺拔，脸上没有面具，只有一片模糊的空洞。唯有一双眼睛亮着——琉璃金瞳，颜色比他的更深，像是浸过无数个黑夜。
江尘没动，也没说话。
那虚影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然后，它慢慢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双手抬起，像是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最后落在那块碎片上。
“王爷……”声音很低，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每一世都会留下我的记忆……我不敢忘，也不能忘。”
江尘喉咙一紧。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杀意。这语气里有种东西，他说不上来，但让他胸口发闷。他见过太多人对萧沉渊俯首称臣，可没人是这样说话的。不像是属下，倒像是……守着一件快碎的东西。
“你是谁？”他问，声音干涩。
虚影没抬头，只是把碎片抱得更紧了些，动作近乎虔诚。那双金瞳盯着铜面，仿佛能在上面看见什么别人看不到的画面。
就在这时，头顶的空间裂开一道口子。
冷风灌进来，带着熟悉的气息。月白长袍的影子一闪而过，还没看清，声音先到了。
“哭什么？下一世你还能当我的狗。”
是萧沉渊。
话音落下，那虚影猛地抬头，金瞳骤然收缩，像是被刺了一刀。可它没动，也没反驳，只是把碎片护在胸前，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江尘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又立刻拧得更紧。
他知道萧沉渊一向冷酷，可这句话不一样。那是刻意的羞辱，是踩在对方最深的地方，还要碾两下。
他伸手，一把撕下内衬的布条。血色莲纹沾了血，变得暗沉。他拿这布条缠住那块碎片，一圈又一圈，直到青铜完全被裹住。然后，他用自己的血抹在结口处，低声念出最后一个禁术音节。
虚影颤了一下。
形体晃动，眼看要散，却又稳住了。那双金瞳看向江尘，光弱了，却没熄。
“你不是他的狗。”江尘说。
虚影静了几息。
风停了，冰棺也不再震动。整个归墟像是屏住了呼吸。
过了很久，那声音才响起，轻得像一片雪落地。
“可我愿是。”
江尘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话有多重。不是忠诚，也不是服从。是一个明知会被踩进泥里，还愿意站回去的人，最后的坚持。
他低头看手中的布包，血已经渗出来，染红了一角。左腕的刺青还在跳，裂痕比之前更深，像是一道快要撑开的口子。他能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越来越活跃，像是随时会冲出来。
远处的一口冰棺轻轻震了一下。
他抬头看去，那具棺材的霜层正在缓慢剥落，露出里面的轮廓。还是那个穿黑红劲装的男人，脸朝上，左眼微光闪烁，右手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仿佛随时会起身。
可他知道，那不是活人。
那是残影，是留在时光缝隙里的痕迹。就像这块碎片一样，是被天道遗忘的部分。
他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麻。脚边的瓷瓶残壳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响。他没去管，只是把布包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可我愿是。”
不是被迫，而是选择。
他忽然想到，在那么多轮回里，萧沉渊杀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局，却始终留着这个人。每一次重来，都让他的记忆延续下去。不是因为需要一把刀，而是因为……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他走过的路。
头顶的裂缝渐渐合拢，幽光消失。归墟重新陷入寂静。
他站着没动。
怀里的布包很沉，像是压着一段不该存在的过去。他知道接下来还会看到更多，也会知道为什么血衣侯会有那双眼睛，为什么萧沉渊要把心诀塞进他的眉心。
但现在，他只能等。
等下一个画面浮现，等下一个真相撕开伪装。
他抬起手，看了看左腕的刺青。裂痕中渗出一丝血线，顺着皮肤滑下来，滴在冰面上，凝成一点猩红。
他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