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卷着枯叶,扫过汴梁城的长街,寒意刺骨。
赵清璃裹着半旧的月白夹棉斗篷,清冷的面容在晨光中更显疏离。
她脚步匆匆,袖袋里那几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房契,像烙铁般烫着她的皮肉。
在严管家那间隐匿的房产里搜出的,可怕的…。
还有厚厚一沓。
契主姓名,赫然是她的父王——晋王赵翊!
更让她五雷轰顶的是,契书角落不起眼的备注小字:丙辰年冬月,原主周守仁(国舅名讳)转卖。
国舅爷出事前!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被三司会审的人翻出这些……
父王身上“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便是铁板钉钉!再无转圜!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了。
怎么办?
她站在空寂的偏厅里,指尖死死掐着那叠要命的纸,指甲陷进掌心,留下深红的月牙痕。
告诉太子?
证据直指父王,太子会信她吗?
还是会觉得这是晋王府垂死挣扎的构陷?
不说?
若三司会审时被人捅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去找他。
找那个或许……还能念及旧情的人。
孙九思。
“小姐,九思大人不在府衙。”
青黛打探回来,小脸冻得通红,声音带着喘。
“门房说,孙侍御一早就被御史中丞大人叫走了,不知何时回。”
赵清璃的心沉了沉。
时间不等人。三司会审就在眼前!
“去递话,”她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说……清璃有要事相商,关乎家父生死。请他……务必抽空一见。”
她顿了顿,补充道:“地点……定在汴河上,寻艘清静的楼船等他。”
汴河之上,水波不兴。
一艘半旧的二层楼船静静泊在僻静河湾,船头挂着一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暮色中摇曳。
赵清璃立在船头,素白的斗篷被河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
她望着远处宫城方向御史台巍峨的轮廓,眼神沉静,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孙九思一身墨蓝锦缎常服,外罩玄色貂裘披风,玉冠束发,步履从容地踏上船板。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雅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清璃妹妹,”
他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何事如此紧急?可是王爷那边……”
赵清璃转过身,打断他:“九思哥哥。”
她抬起眼,清泠泠的目光直直撞进他眼底,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可以相信你吗?”
九思一怔,知道她有重要托付。
“当然,我对妹妹的情意,足以生死托付!”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严管家的一间隐匿的房产里。有……父王的房契。很多。”
孙九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锐利了几分:“东西呢?”
“我没带来。”
赵清璃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吐出来,“契书上注明……是国舅爷周守仁,在出事前……转卖给我阿父的。”
船舱内瞬间死寂。
只有船外河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单调而沉闷。
孙九思脸上的温润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盯着赵清璃,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心底最深处。
“转卖?”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赵清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这意味着一旦被三司会审的人知晓,父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他们会说这是铁证!是父王与国舅勾结的赃物!”
她胸口剧烈起伏,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巨大的恐慌和无助。
“九思哥哥,我该怎么办?我……我该把这些交出去吗?还是……”
她说不下去了。
交出去,父王可能万劫不复。
不交,若被查出来,更是罪加一等!
但两者都是大概率遭到族灭之罚。
孙九思沉默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清璃,此事……非同小可。”
他踱步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河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眼下三司会审在即,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侧过脸,目光沉沉地落在赵清璃苍白的脸上,“这些房契……此刻若贸然抛出,非但救不了王爷,反而可能……坐实了某些人的指控,将王爷彻底推入深渊。”
“周皇妃还在努力求圣上开恩。圣上素来疼惜皇妃,如果他心软了,赦免了周国舅,晋王自然也没事了。”
赵清璃的心猛地一揪:“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听我说完。”
孙九思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我的意思是……暂且按下。权当……不知道这些房契的存在。”
赵清璃愕然抬头。
“三司会审,自有其章程和律法。”
孙九思走回她面前,目光深邃,“中丞大人主审,我虽为侍御史,亦需秉公办理。但……若王爷真是被构陷,会审之中,未必不能寻得转机。届时,再视情况而动,或可……柳暗花明。”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承诺的意味。
“你且安心。会审结果一出,无论好坏,我定会第一时间……设法告知于你。”
赵清璃怔怔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沉稳和笃定,像一根微弱的浮木,在她即将溺毙的恐慌中,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相信他。
而且眼下,似乎……也别无选择。
“……好。”许久,她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
孙九思看着她这副强撑的脆弱,眼底掠过怜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虑取代。
“清璃,你憔悴了好多!”
她感动于他的关心,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亏钱的是,她没法回应他的爱啊。
她只有一个人,没办法交付两份钟情!
“此事,到此为止。”
他声音低沉,带着告诫,“切莫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身边最亲近之人。”
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河风呜咽,吹得船头那盏孤灯明明灭灭。
汴河岸边。
枯柳残荷,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林云舟一身不起眼的靛蓝粗布短打,蹲在一处废弃的码头边,嘴里衔一支干草。
船慢慢靠过来。
船舱的门开了!
孙九思率先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玄色貂裘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站在船头,似乎……还回头对舱内说了句什么。
林云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赵清璃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斗篷裹着她清瘦的身躯,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白,眼神似乎有些……恍惚?
孙九思伸出手,似乎想扶她下船。
林云舟的瞳孔猛地一缩!牙关瞬间咬紧!
赵清璃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孙九思的手。
船夫搭好跳板。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船来。
林云舟猛地站起身!
孙九思和赵清璃同时循声望来!
目光瞬间聚焦在林云舟身上!
“你就是临安来的郡主的朋友吧”
孙九思一笑。一秒收掉。
“不是,不是。我是郡主的家仆。”他遵约定,扯了个谎。
赵清璃光明正大的介绍:“他是临安的林记茶铺的二公子,叫林云舟。不是我的什么家仆。”
孙九思一拱手。
“多谢林兄替我照顾清璃郡主。日后定当重谢!”
“孙大人客气。您关心照顾晋王的安危,替郡主解忧,是我当感谢您!”
两个人表面堆笑客客气气,背后已经杀疯了。情敌单挑,那真是刀刀见红!
赵清璃夹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
“行了!早点散了吧”
她看向孙九思,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九思哥哥,今日之事,还请帮我保守。阿父的事拜托了。”
孙九思看着她眼底那不容置喙的疏离,心头莫名一堵。
“自然。”
“既如此,在下告辞。郡主……保重。”他拱了拱手,转身走向岸边等候的马车,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很快消失在沉沉暮色里。
河岸边,只剩下林云舟和郡主。
郡主几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云舟!你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