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宪被推下去入监,林云舟才开始禀报。
“圣主明鉴!”
方杰眉梢一挑,声音听不出喜怒,“一个手下败将,官军的走狗,有何不杀的价值,你且说来,说的不对,我连你一道儿砍了!”
林云舟语速飞快。
“周宪此人,在临安府当了十几年县尉!临安城方圆百里,哪条山路他没走过?哪个村寨他没摸过?城里城外,犄角旮旯,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这活脱脱就是一张……一张会喘气的临安城防图啊!”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圣主您想,杭州城高池深,圣公带了重兵围攻,虽然恶战难免,但迟早拿下。临安在杭州西北,又有天目山依靠,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大家都听得认真,他故意缓缓,把握好忽悠的节奏。
“可若有了周宪这张‘活地图’,咱们就能知道哪里城墙年久失修,哪里水道可以潜入,哪条小路能绕开守军直插府衙!甚至……城里哪些大户人家囤着粮草,哪些地方藏着官军的火药库,他都门儿清!”
这番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方杰心中激起涟漪。
他大哥方腊攻打杭州的决心已定,但杭州作为东南重镇,城防坚固,强攻决心很大。
但是万一临安拿不下来,仅拿下杭州就意义不大,而且也很难长久守住。
拿下临安向北可进兵湖州,向西可进兵宣州。
某种程度而言,占杭州,必须先占临安~!
林云舟点出的“活地图”价值,精准地戳中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如何以最小代价拿下临安!
方杰的目光在汪和尚和林云舟之间来回扫视,阴鸷而锐利。
林云舟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耳朵里。
全歼顾延年的那些禁军,干净利落拿下临安……
这诱惑太大了!远比砍一个县尉的头解气得多!
“汪和尚,你看呢?”
方杰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汪和尚嘴唇动了动,沉思片刻:“他说的没错,这个周宪不该杀!”
林云舟长出一口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赌赢了第一步——周宪的命暂时保住了。
方杰踱步到林云舟面前,毡帽下的眼睛像毒针,扎在林云舟脸上。
“小崽子,你救的他,你就负责去跟他谈。掏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他阴恻恻一笑,没说完的话比涧寒风更刺骨。
“圣主放心!”
林云舟拱手得令,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救下周宪只是开始,接下来,他得想办法让周宪“开口”,还得利用这机会,把“野猪坞”和“伏龙怪”那些情报送出去……
再那么拖下去,鹰愁涧的棋局,越来越险了。
临时建造的囚笼里,霉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
他闭着眼,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
这批囚笼放在营帐的左侧,置于露天,风雪穿栅而过。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浑浊的空气。周宪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大人,可用过我营中的晚饭?觉得如何?”一个带着几分刻意轻松的声音响起。
周宪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门口逆光站着的人——林云舟。
他身后跟着两个手持长矛、面无表情的永乐军士兵。
“林云舟?!”
周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鄙夷,“你……你竟真投……!”
“了贼人”几个字被他紧急吞下,因为林云舟提前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他明白了,林云舟是混到逆贼军中来做细作或者是间人了!
林云舟脸上挂着那副周宪熟悉的、混不吝的笑容,慢悠悠踱进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挥手示意两个士兵稍微退远点。
“周大人你也是穷苦人出身,你应该懂我们的圣公圣主为什么会揭竿而起。”
林云舟走到周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戏谑。
“圣主雄才大略,义旗所指,民心所向。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看看这花石纲,看看杭州的顾知府,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哪个没有在贪?哪个不是吸百姓血的蠹虫?”
周宪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了伤口:“住口!”
林云舟打断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周大人,你带着几百号兄弟去鹰愁涧,结果呢?中了埋伏,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这就是你效忠的朝廷给你的回报?李尚书在临安城高坐钓鱼台,派你来送死,他亲家顾延年倒是带着五千禁军,结果呢?被围在山上当缩头乌龟!指望他们来救你?做梦!”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周宪尽力配合他的演出。
林云舟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痞气。
“周大人,我是来救你的,也是来救山上那几千号兄弟的。方圣主让我来劝降你,我们效忠圣公圣主,跟永乐军的兄弟们一起打天下。”
“休想!”周宪梗着脖子低吼。
“别急着拒绝。”
林云舟眼神示意了一下,塞了一张纸条给他。
云舟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
“周宪!圣主念你是条汉子,给你指条明路!归顺我永乐军,共襄义举!待破了鹰愁涧,解救了山上那些被朝廷蒙蔽的兄弟,你便是首功!否则……”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神扫过周宪受伤的手臂,“这囚笼,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你那些还活着的兄弟,也得给你陪葬!”
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等看管的士兵都打着哈欠困倦的打盹,周宪走到营火较亮的一面,再加上清冷的月光,展开指缝里的纸条:
“大人亲鉴:
方腊贼兵破杭州已成大势,各处援军皆奔杭州救火,鹰愁涧已成孤岛,无人来援!
涧上顾延年部五千人,困守山顶十日有余。粮草早绝,听闻士卒啃草皮嚼树根,军心溃如散沙。更危急者——叛军造出攻城凶器“伏龙怪”,形如巨木,内藏甲兵,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忠勇岂不化为齑粉!
云舟身处虎穴,心如油煎。大人若信我,假意归顺,以求不死。云舟必寻机周旋,拼死为将军及众兄弟脱困!
云舟顿首”
读完,将纸条吞入腹中。
杭州危急!鹰愁涧已成孤军!叛军的恐怖机关……每一个消息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周宪的瞳孔猛地收缩。
事已至此,绝境之中,只有看林云舟能不能创造奇迹,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