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中,晚饭的碗筷已被商隐默默收走。芩婆从内室取出一个陈旧的针包,在桌上缓缓展开,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银针。
“过来,让我看看你现在的脉象,给你扎上几针。”芩婆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示意李莲花坐下。
李莲花顺从地坐过去,伸出左手腕。芩婆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眉头渐渐蹙起。方多病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芩婆的表情变化。
“比渡丫头描述的还要糟些。”芩婆叹了口气,从针包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我先给你扎几针,疏通一下经脉。”
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李莲花的手指微微蜷缩,但面上依旧平静。方多病忍不住凑近一步:“芩前辈,他的毒......”
“暂时无碍。”芩婆头也不抬,又取出一根稍长的银针,“渡丫头这些时日用扬州慢控制得很好。”她抬眼看了看李莲花苍白的脸色,“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再给你配些药。”
李莲花轻轻点头:“多谢师娘。”
方多病看着那些银针一根根刺入李莲花的穴位,心里揪得发紧。他从未见过李莲花如此顺从的样子,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好了。”芩婆收起最后一根银针,拍了拍李莲花的手背,“商隐这丫头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房间,你们先去休息吧。”
商隐从门外走进来,示意方多病跟她离开。方多病看了看李莲花,欲言又止。李莲花对他微微一笑:“去吧,明日见。”
待方多病跟着商隐离开,李莲花才扶着芩婆起身,芩婆带着他朝外走去:“既然那小子是孤刀的侄子,就让他住在孤刀原来的房间吧。云居阁地方小,其他房间都没收拾,渡丫头好久未回,你便先在她的房间休息吧。”
云居阁的走廊幽深曲折,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芩婆手中的灯笼投下摇曳的光影,照亮了两旁斑驳的墙壁。
李莲花跟着芩婆最终停留在一扇熟悉的房门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些年,渡丫头都住在这间房。”芩婆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她总说这里视野好,能看见日出。可我却觉得,是因为这是你曾在云居阁曾住过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极为整洁。靠窗的书桌上摆着几本翻开的医书,砚台里的墨迹已经干透,彰显着主人离开已久。
李莲花站在门口,一时竟有些踌躇,“我要不和方小宝挤挤?”
“进去吧。”芩婆轻推他的后背,“挤什么?这里的一切你都熟悉,渡丫头也说过可以随意使用。”
李莲花缓步走入,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头的小柜上摆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梅花。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笔法潇洒,却只画了一半景象,只能看出是海滨的样子。
芩婆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李莲花一人。
烛火微微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他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物件——这曾是他住过的房间,可十年过去,如今却处处透着李寻渡生活的痕迹。
他缓步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抚过医书扉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字迹清秀却有力,与李寻渡平日里的洒脱截然不同。
砚台旁搁着一支狼毫笔,笔尖微秃,显然经常使用。
李莲花忽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人的日常。
“擅自翻动别人的东西,实在不妥……”他低声自语,可心底的好奇却如藤蔓般蔓延。
烛火渐弱,李莲花本想在案前静坐片刻便歇下。目光扫过书桌时,却被摊开的医书吸引了注意——那是一本《金匮要略》,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清峻飘逸,与李寻渡平日里洒脱的性子颇不相符。
他不由走近细看,指尖刚触及书页,忽然发现医书下似乎压着什么。轻轻掀起一角,竟露出半截泛黄的宣纸。
“这是......”
医书被小心移开,露出下面压着的几幅画卷。李莲花怔了怔,本不欲窥人私物,可那最上面一幅画露出的一角衣袂,莫名让他心头一跳。
犹豫再三,他还是拿起了最上面那卷画轴。缓缓展开时,手腕竟有些微微发颤。
画中,少年李相夷正在月下舞剑,少师剑寒光如水,映着他飞扬的衣袂。这场景太过熟悉——那是他十七岁那夜,独自在后山练剑时的模样。
“怎么会......”
他又展开第二幅。这次画的是他在四顾门最高处演练相夷太剑的场景,画中连他剑招转换时衣袖的褶皱都分毫不差。
第三幅、第四幅......每一幅都是他独自练剑时的模样,有些场景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最底下那幅尚未完成,只勾勒出他横剑当胸的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两人交战的情景。但奇怪的是,画中人却不同于前面几幅,手中的剑都被精细的画出来,而是特意空出了位置。
李莲花的手指悬在那幅画上,他清楚的记得画中这一幕,这是东海之战少师剑坠海,他用吻颈给自己博得一线生机的那刻。
和前几幅画不同的是,他的手中不再是少师,而是吻颈。
想到这里李莲花忽然想起在玉城时,李寻渡似乎就很在意吻颈在他身边的事。
“莫非......”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上心头,又被他摇头驱散。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化形之事?定是李寻渡从何处听闻了这些细节。又或者,只是巧合罢了。
他将画卷重新收好,却在最后一幅画的背面发现一行小字:“少师破万钧。”
笔迹清瘦劲挺,与医书批注如出一辙。
李莲花立在案前,忽觉一阵恍惚。但转念又想,若真如那个荒诞的猜测,为何这些年他从未察觉?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曳,墙上的画被风吹的晃了起来,打断了屋中人的思绪。
李莲花下意识回头,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墙上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画中,有个持剑的身影一闪而过。待要细看时,却仍是半幅山水。
李莲花揉了揉太阳穴,暗道自己真是毒发得糊涂了。他吹灭蜡烛躺下,却在半梦半醒间,梦见自己还是李相夷时的模样。
梦中,少师剑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剑光如水。可当他转身时,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竹林边缘,静静地望着他练剑。那身影似曾相识,却又看不真切……
夜半惊醒时,李莲花望着窗外将明的天色,忽然想起少师剑此刻正被李寻渡带在身边。这个巧合让他心头又是一跳,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定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他轻声自语,却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出李寻渡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那眼神,竟像极了少师剑出鞘时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