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的脚步在听到下属汇报时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瞬间改变了方向。
她甚至来不及对身后的方多病多说一句,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灵渡阁据点的方向疾掠而去。
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像是投入了星火的荒原,骤然点亮,涌现出许久未见的、近乎灼亮的希望与急切喜悦。
方多病自然也听清了那句“苏司主回来了”!
他心头剧震,瞬间将单孤刀抛出的那个炸得他魂飞魄散的秘密、以及那刚刚消失的罪魁祸首,全都强行压到了脑海最深处。
此刻,没有什么比李莲花更重要!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步,紧紧跟在李寻渡身后,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疾风,飞快地奔回李莲花所在的小院。
花厅内,苏木和天冬确实是饿得狠了。
他们一路从北疆紧赶慢赶回到大熙,脚程未稳便接到了商隐通过灵渡阁特殊渠道传来的密信。
信中将李寻渡的行踪、李莲花的危重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苏木深知自己怀中之物关乎人命,更是阁主心心念念的唯一牵挂,哪里还敢耽搁?
连灵渡阁总部都未回,带着天冬便直接循着线索找了过来,日夜兼程,总算是在今夜抵达。
李寻渡踏进灯火通明的花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显然是刚到不久,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的两人,正坐在桌边狼吞虎咽。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大约是厨下临时准备的。
就连一向注重仪态、讲究端庄的天冬,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细嚼慢咽的礼仪,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脸颊都塞得微微鼓起,显然是体力透支到了极点。
听到门口急促的脚步声,正埋头用饭的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当看清来人是李寻渡时,苏木和天冬眼中同时爆发出如释重负的光芒。天冬更是急着要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行礼,却差点被噎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阁主!”
苏木连忙放下筷子,也欲起身。
李寻渡快步上前,虚按一下手掌,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她熟稔地拉开两人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灼灼,先是扫过天冬,给她盛了碗汤,见她无碍,随即牢牢锁定在苏木身上,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急切而显得有些低哑:“不必多礼。东西……带回来了吗?”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作响,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脆弱,她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水源迹象的旅人,所有的希望都系于对方接下来的回答。
苏木见李寻渡如此情态,不敢有丝毫拖延,立刻重重点头,也顾不上吃饭了,伸手便探入自己贴身的内袋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玉盒,通体由温润的白玉雕成,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却隐隐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玉盒密封得极好,但即便如此,在它被取出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隐隐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带着凉意花香弥漫开来。
“幸不辱命!”
苏木双手将玉盒奉到李寻渡面前,语气带着完成重任后的肃然与轻松,“阁主,这便是北疆圣物冰魄莲。”
李寻渡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白玉盒上,伸出接过盒子的手,指尖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微颤。
她轻轻打开盒盖一条细缝,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纯净的生机气息扑面而来,玉盒之内,一株形如莲花、通体晶莹如玉、叶脉间仿佛有流光闪烁的奇异植物静静躺在柔软的丝绒上,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微光。
是真的!
千真万确!
她寻找了这么多年,翻阅了无数古籍,耗费了无数心力,甚至不惜远赴北疆险地,终于……终于将这唯一有可能逆转生机的希望,握在了手中!
李寻渡猛地合上盒盖,将玉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与坚定。
她看向苏木和天冬,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辛苦了!你们先用饭,稍作休息。小宝,准备药炉和净水,要快!”
“传信给普渡寺无了大师,然后请燕敖过来,就跟两位说……解毒的关键之物,已至!”
“是!” 门口候命的灵渡阁下属立刻领命,方多病的脸上也浮现出振奋之色。
李寻渡不再多言,握紧玉盒,豁然起身,径直朝着李莲花所在的房间快步走去。
方多病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厅门口,将她的喜悦尽收眼底。他看着李寻渡手中那散发着奇异生机的玉盒,看着她瞬间亮起的眼眸和毫不犹豫转身去救人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一股混杂着巨大希望、紧张的热流涌遍全身。
李寻渡握着那冰凉的玉盒,脚步又急又轻地穿过回廊,几乎是撞开了李莲花房间那扇虚掩的门。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榻上那人清瘦的轮廓勾勒得愈发脆弱。
李莲花依旧沉沉昏睡着,呼吸微弱而绵长,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痛苦。
李寻渡快步走到床榻边,几乎是跌跪在脚踏上,蹲伏在床侧。
她将玉盒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冰冷的玉石能镇住她狂跳的心脏。她炽热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李莲花的脸上,从他苍白的唇色,到他紧闭的眼睫,再到那瘦削的下颌线条。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才从这里满怀忧虑地离开,那时心头压着千斤重石,为这碧茶之毒,为他的油尽灯枯,也为单孤刀带来的种种风波。
可如今,这能救他性命的冰魄莲就真真切切地握在她手中,这一切的转折来得太快、太猛,让她感觉如同踩在云端,一切都不真实得可怕。
她的视线太过专注,太过滚烫,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终于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李莲花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有些费力地缓缓睁开。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蹲在床边、眼眶通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李寻渡。
他心头猛地一紧,来不及思索其他,几乎是本能地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用手肘支着想坐起来一些,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触向李寻渡的眼角,声音因久睡而沙哑,却充满了担忧:“阿渡?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是他又毒发了让她担心了?
还是师……单孤刀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看到他醒来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李寻渡一直强忍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她本来没想哭,只想笑着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泪水却先一步决堤。她用力摇头,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
“李莲花……李相夷……花花……主人……”
她胡乱地叫着对他的称呼,泪水滚落,滴在他试图为她擦拭眼泪的手背上,灼烫一片,“我…我拿到了……拿到救你的解药了!冰魄莲……北疆的圣物……我终于……终于可以救你了!”
李莲花准备为她擦拭眼泪的手,就那样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中的睡意和担忧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以及震惊之下,那不敢置信、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微光。
解药?
冰魄莲?
他知道阿渡一直在为他奔波,寻找渺茫的希望。他知道她从未放弃,甚至为此远赴海外、深入北疆。
他也知道,她最近似乎有了确切的线索。
可是……十年了。
他被这碧茶之毒折磨了整整十年,从最初的挣扎求存,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再到遇见阿渡和小宝后,那死灰复燃般、却又被他死死压抑住的,对“生”的渴望。
他太想活了。
想活着看小宝成长,想活着陪在阿渡身边,想活着……感受这世间更多的温暖。
可是,他不敢期待。
希望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东西。
他怕自己一旦生出希望,那希望又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眼前碎裂,徒留更深的绝望。
他更怕,若自己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最终却依旧难逃一死,会给阿渡和小宝带来无法磨灭的自责和痛苦。
所以,他习惯了用淡然和玩笑来掩饰,习惯了告诉自己“顺其自然”。
可是如今……
阿渡哭着说,有解药了。
她说,她拿到救他的解药了!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是镜花水月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被她握在手中,名为“冰魄莲”的圣物!
李莲花停滞在半空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怠和疏离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李寻渡泪流满面却眼神发亮的脸庞,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震惊、茫然、一丝不敢触碰的狂喜,以及深深刻入骨髓的、对这命运转折的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最终,只是用那颤抖的指尖,轻轻拂去李寻渡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仿佛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他的目光,终于从李寻渡脸上,缓缓移到了她紧紧攥在胸前的那个白玉盒上。
那里……装着的是他的生机吗?
李寻渡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看到他眼中那复杂得让她心碎的情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她将玉盒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眼前,像是在献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李莲花,你看……是真的!我们……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