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辛苦了。」蝰蛇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对惨烈伤亡的在意。
他微微侧身，示意方刚观察这压抑的钢铁囚笼——外骨骼守卫如雕塑般矗立，哨戒炮猩红光束无声扫过，悬浮平台上狙击镜的冷光若隐若现，改造体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在合金地面回荡。
车队幸存者在这无处遁形的钢铁囚笼中艰难移动，处理伤员，检查车辆残骸。他们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影，与周围那些纹丝不动、如同精密杀戮机器般的守卫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沙漠腹地，条件简陋。维生舱无法部署，」他转向方刚，电子眼锁定，「我需要方案。如何在不依赖冷却液的前提下，抑制 07 号接收数据流后的……致命性过热？」
方刚在蝰蛇身侧，他目光看似专注地扫视四周，实则强迫自己不去看路栀被推走的方向，大脑飞速运转。
这里是由钢铁、扫描光束与无形监控编织的死亡网络。
每一寸空间都被这张网笼罩：墙壁生物扫描微光闪烁，空气中有粒子监测的微弱波动，无数幽灵般的传感器和摄像头，正贪婪捕捉着每个人最细微的动作、表情，乃至心跳、体温、激素波动……所有数据被实时抽吸、汇聚，传输至下方中层那冰冷的核心——中央控制室。
一只无形的「上帝之眼」正从那里冷漠俯瞰着这里的一切，包括方刚强装的镇定。
他们步入通往中层的升降平台。守卫瞬间升级——基因战士肌肉虬结，高阶改造体能量护盾嗡鸣，多重生物认证的闸门无声滑开。
通道狭窄如咽喉，冰冷的金属墙壁后仿佛蛰伏着无数智能杀机，幽蓝的灯光营造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巨大的中层观察室内，路栀静静躺在实验床上，沉睡的面容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无比脆弱。单向玻璃外，蝰蛇如同审视一件精密武器。
「无法使用冷却液，」方刚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目光落在路栀身上，却仿佛在分析一个冰冷的部件，「唯一的解决方案，是提升她的神经耐受性，恢复其部分基础生理机能。」
他顿了顿，强调关键，「这意味着她必须脱离束缚，在可控距离内，跟随目标指示进行精准打击。距离，是控制反噬、防止……『系统过载崩溃』的关键。」
蝰蛇死死「盯」着玻璃后的路栀，仿佛能听到他冰冷的计算。
半晌，那毫无情感的电子音响起：「可行。这是唯一能保住这件『武器』的方案。」
他猛地转身，动作流畅而决绝，对外面隐约的爆炸毫不在意。
「让她尽快适应，熟悉一切。然后——」他走向观察室另一侧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投入实战。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虹膜与基因双重验证的隐秘入口，内部通道幽深，散发出更冷的寒气。蝰蛇的身影没入其中，入口瞬间闭合，仿佛从未存在。
方刚站在原地，冰冷的视线锁死了那面墙壁。蝰蛇毫不避讳地展示了通往底层的入口，这绝非疏忽——那下面，是比中层更致命的深渊，是基地真正的最终防线与秘密逃生通道。那里守卫稀少，却意味着终极的杀器与绝对的死寂。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冰冷的指尖划过控制屏，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他必须立刻唤醒路栀，最大限度地恢复她的身体机能。
这不仅是为了让她在即将到来的残酷任务中活下来，更是为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为她、也为他们自己，创造那渺茫却至关重要的逃跑契机！
————
中海大院。
光秃秃的银杏树枝桠嶙峋，覆着一层薄雪，沉默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将庭院染成一片素白。秦轶静立树下，肩头也积了层薄雪，指尖捻着几颗深红的浆果，递向肩头的渡鸦。
小家伙没了路栀在身边，瑟缩在秦轶的颈窝，羽毛间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身形显得格外瘦小。往日油亮顺滑的翎羽，此刻蓬乱黯淡，失去了所有光彩。
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粒，掠过空旷寂静的庭院。
秦轶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飘落的雪花：「你也在想她吧……」
「嘎……」鸦鸦的回应带着一丝被寒冷浸透的沙哑哀鸣，在簌簌的落雪声中，显得格外微弱而孤寂。
它低头啄了啄秦轶指尖的浆果，那一点深红，是这片冰冷雪白中唯一的暖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顾川与顾北大步流星走来，在秦轶身后一步之遥站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川微微颔首，顾北便先行进了主厅。顾川这才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方刚发来的加密视频：「看看这个？」
秦轶似乎刚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片刻恍惚后才接过手机。
画面晃动，方刚隐秘地拿出一张他的照片。镜头聚焦在路栀苍白的脸上，她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秦...轶...」
话音未落，一滴晶莹的泪珠狠狠砸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嘎！」鸦鸦猛地从秦轶肩头探下脑袋，漆黑的眼珠死死盯住屏幕中路栀的脸——那是它久违的主人。
顾川的手重重按在秦轶肩上，传递着无声的力量：「放心，昭微已经先一步过去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身份特殊，暗处眼睛太多。走吧，秦司令在等了。」
秦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他轻轻抬手，鸦鸦顺从地飞离他肩头。两人一同走向主厅。
厅内气氛肃穆。
秦行之见人齐了，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那个十亿悬赏搅得西边天翻地覆，倒是误打误撞，让他们无暇他顾，我们趁机弄回了几台关键仪器。」
他话锋一转，看向秦轶几人，「至于你们，眼下中东战火连天，各方势力都在疯狂争夺能源，局势混乱不堪。我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你们跟随即将出发的维和部队，借这层身份做掩护。」
「不错，」秦鸿儒点头附议，「维和身份是眼下最好的护身符，能完美隐藏你们的真实意图。」
顾川与顾北对视一眼，双双点头表示同意。众人的目光随即聚焦在沉默的秦轶身上。
「时间？」秦轶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一周后。无法提前。」秦行之话音刚落，秦轶便已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顾川留下与秦司令敲定细节，顾北则快步跟上秦轶。
他的目光被秦轶肩头神异的渡鸦吸引，忍不住凑近打量：「这就是师妹契约的那只鸟？」
「嘎！」鸦鸦似乎不满「鸟」这个称呼，不客气地啄了顾北手指一下。
顾北吃痛缩手，却更仔细地观察起来，眉头渐渐蹙紧：「嘶——有点意思……」
「哪里不对？」秦轶停步，侧头看他。
「按理说，契约灵禽与主人心神相连，应能千里寻踪，感应主人方位……可这小家伙，」顾北指着鸦鸦，眼神带着探究，「怎么一副……呃，懵懵懂懂的样子？秦总……师妹当初契约它时，您在场吗？」
「算是在。」秦轶回忆道。
「那您可看清，师妹用的是哪里的血结的契？」顾北追问。
「眉心血。」秦轶答得肯定。
「啧，这就对了！」顾北一拍大腿，「古籍记载契约多用『处子血』，蕴含生机最旺。这眉心血嘛……」他咂咂嘴，「虽也是心头精血，但力量传导上……嗯，稍逊一筹，感应会弱些，寻踪不易。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契约既成，饲主还是可以通过特定法诀，与它建立『链接』的。」
「链接？」秦轶眼神微凝。
「对！」顾北点头，「说白了，就是施术者能暂时共享这鸟儿的视听——它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可传递！」
刹那间，过往种种电光火石般掠过秦轶脑海——路栀对他们行动计划的精准预判，渡鸦那些远超寻常鸟类的、堪称果决甚至狡猾的操作……一切迷雾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狡猾的小狐狸。
————
狼牙沙漠基地，指挥中心。
蝰蛇的电子合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该死的秦轶！一定是他干的！我们部署在全球的据点，正在被他一个一个连根拔起！」他近乎咆哮着。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专用通讯器如同催命符般，发出刺耳欲裂的尖鸣！蝰蛇猛地抓起来接通，里面瞬间爆发出一个部下惊恐到变调的嘶吼：
「首领！是阿尔法！是毛子的阿尔——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通讯器内部炸开的毁灭巨响，彻底吞噬了后半句话！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电流杂音。
「喂？！喂？！回话！！」蝰蛇对着通讯器厉声嘶喊，但那头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通讯器被他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四分五裂。
他整个身影似乎都凝固了，连那冰冷的电子音都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阿尔法……秦轶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暴怒。
「阿尔法？！」方刚瞳孔骤然收缩，内心激动万分（终于动手了！），但脸上却瞬间覆满寒霜，佯装出极度震惊与凝重，仿佛听到了地狱使者的名号。
「那个……那个连人质都一并算进『清除目标』统计数字里的……『阿尔法』？！他们什么时候也接这种活了？！」
「该死的！」蝰蛇的电子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失真，「阿尔法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方！去查！立刻给我查清楚，秦轶到底给他们开了什么天价！！」
与此同时，硝烟尚未散尽的某狼牙据点废墟中——
寒风卷过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阿尔法第三小队队长帕沙摘掉沾染了尘土和血渍的战术手套，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布满风霜的脸。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正在清理战场的队员，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
「wepгe?n!（谢尔盖！）」
一名身材魁梧、正从一具改造体残骸上拔出战术匕首的队员立刻起身：「Дa, kaпnтah!（是，队长！）」
「oтпpaвь oтчeт. y3han, kak nдyт дeлa y дpyгnx.（上传行动报告。问问其他小队进度如何。）」 帕沙的命令简洁干脆。
「Пohrл！（明白！）」谢尔盖迅速在沾血的臂载终端上操作起来。
片刻之后，谢尔盖快步走回，脸上带着猎人看到丰厚猎物时的兴奋，他高高举起闪烁着幽光的终端屏幕，上面清晰显示着一条加密信息：
「kaпnтah! Дehьгn пpnшлn! oпepaтnвho, kak вceгдa!（队长！钱到账了！一如既往的快！）」 —— 1000 万美金的转账记录赫然在目！
但紧接着，他粗壮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调出内部通讯频道汇总，嘴角那抹兴奋瞬间下沉，化作一丝不甘：
「Пo вhyтpehhnm дahhыm……Пepвar komahдa yжe пoлyчnлa дecrть пepeвoдoв. mы ha втopom mecтe……Втopar komahдa - cтoльko жe。（内部数据显示……一队已经拿到十次转账。我们排第二……二队和我们一样多。）」
帕沙闻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像盯着下一个猎物的西伯利亚狼：
「he knchn. haгohrem nx пo ckopocтn пepeвoдoв。（别沮丧。让我们追上他们的转账速度。）」
他抬手指向远处荒凉的地平线，语气森寒。
「y3han, в kakom штaтe 6oльшe вceгo гhe3д Вoлko3y6a. Выдвnгaemcr hemeдлehho.（去查查哪个州的『狼牙』据点最密集。立刻出发！）」
「Дa, kaпnтah!（是，队长！）」谢尔盖眼中重新燃起战意，立刻转身大吼着传达命令。引擎的咆哮声再次撕裂了废墟的寂静。
三天后，所有阿尔法小队的加密频道都收到了一封措辞「诚恳」的邮件——发件人：狼牙。
内容大意：亲爱的阿尔法朋友们，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只要你们高抬贵手，停止对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据点的「拜访」，我们将奉上一点小小的、500 万美金的「谢意」（每个小队哦！）。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友谊地久天长！——你们（潜在的）新朋友，狼牙。
帕沙正蹲在一个刚被炸开缺口的狼牙据点外墙边，嚼着能量棒。他瞥了一眼臂载终端上弹出的邮件，眉毛都没动一下，含糊地问旁边正给火箭筒装弹的谢尔盖：
「ckoльko cyлrт?（他们开价多少？）」
谢尔盖瞟了一眼，嗤笑一声，用汇报天气般的语气说：
「Пrть лrmoв 3eлehыx. ha komahдy.（五百万绿票子。给整个小队。）」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Щeдpoты - xoть oт6aвлrn. Пprmo kak cknдka ha тyxлyю ceлeдky.（真是慷慨得流油啊。跟打折的臭鲱鱼一个价。）」
帕沙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他没有看谢尔盖，也没有回复那封邮件，只是默默地从战术背心上抠下来一颗圆滚滚的温压手雷，拔掉保险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hy...（嗯...）」他拉长了调子，仿佛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然后手臂一扬，那颗手雷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从炸开的墙洞飞进了据点深处。
「Пepeдan nm...（替我告诉他们...）」帕沙的声音淹没在随之而来的「轰——！！」巨响和冲天火光中。
他掸了掸溅到肩上的灰尘，对着目瞪口呆（其实习以为常）的谢尔盖和队员们，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祥」的微笑：
「Пycть nдyт……（让他们见鬼去吧……）」
狼牙沙漠基地。
蝰蛇死死盯着全息作战地图。代表狼牙据点的红色光点，正以令人心梗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尤其是在阿尔法小队活跃的区域，那熄灭的速度简直像是在玩「打地鼠」，可惜被打的都是他的「地鼠」。
「这群……这群野蛮人！」他的电子音因为过载的愤怒而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虚拟面罩疯狂闪烁，「不知感恩的猪猡！白给的钱都不要！！」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差点把全息投影震散：
「嫌少？！他们以为我们的据点是大森林里的蘑菇，自己能长出来吗？！贪婪！纯粹、无耻的贪婪！」
旁边的工程师和参谋们大气不敢出，默默祈祷自己的心跳监测数据别触发警报——谁知道这位暴怒的首领会不会迁怒于心跳过快的「不稳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