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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阴冷潮湿,墙角霉斑如墨迹般蔓延,几缕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小满蜷缩在稻草堆上,双手被麻绳勒得青紫,肩背鞭痕纵横交错,血痂与破布黏连,稍一动弹便撕裂出钻心剧痛。

她已经三天没合过眼。

水米未进,魂魄似已游离躯壳之外。

耳边不断回荡着苏婉柔歇斯底里的怒吼:“你竟敢背叛我!你以为逃得掉吗?”——那声音像毒蛇缠绕心头,越收越紧。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素色身影踏着微光走入,裙裾拂尘,脚步轻得如同踩在人心之上。

是苏锦言。

她端着一碗药汤,热气氤氲,在这寒夜里竟带出几分暖意。

“喝了吧。”她将碗轻轻搁在地上,蹲下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小满脸上,“这是我亲手熬的,止血、镇痛,还能让你睡个安稳觉。”

小满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惧与怀疑:“你……你想干什么?”

苏锦言不答,只用帕子沾了点药汁,轻轻拭去她嘴角干裂的血渍,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亲姐妹。

“你写的那封血书,”她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字字入耳,“冬至夜,北苑闸口,有人放灯为号……你是想活命,还是想报仇?”

小满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她以为无人知晓那夜密信之事——那是她趁苏婉柔昏睡时偷盖私印,咬破指尖写下的求生符咒。

可眼前这个一向懦弱怯懦的庶女,怎会知道?

“奴……奴婢只想逃!”她终于崩溃,泪水混着血污滚落,“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我不想卷进来!我只求一条活路……”

苏锦言静静看着她,眸光深不见底。

片刻后,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正是那封血书。

边角已被血浸透,字迹歪斜颤抖。

她取出火折子,点燃一角。

火焰跳跃,映照她清冷面容。纸片缓缓化为灰烬,飘落在地。

“从今往后,没人知道你递过信。”她说,“林氏不会信你逃亡前还能带走证据;萧无衍的人也不会追查一个死人。你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死了’。”

小满怔住,呼吸急促:“你……你不杀我?”

“杀你?”苏锦言唇角微扬,笑意却无温度,“我要你活着,活得比谁都久。”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为主母卖命、如今却沦为弃子的丫鬟:“你以为她们会让你走?林氏要的是替罪羊,苏婉柔要的是祭品。你若真逃出去,第一个抓你的就是周通判——她早就在等这一刻,好把所有脏水泼到你头上。”

小满脸色惨白,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翌日清晨,苏府上下哗然。

“昨夜三更,叛主丫鬟小满翻墙逃跑!守门家丁亲眼所见,往城南乱葬岗方向去了!”

消息传开,林氏正在佛堂捻珠诵经,指尖猛地一顿。

心腹嬷嬷匆匆而入,压低嗓音:“夫人,不好了!小满不仅逃了,还顺走了小姐贴身收藏的私印!印匣空了!”

“什么?!”林氏猛然睁眼,佛珠崩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她一把抓住嬷嬷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快!立刻传话给周通判——让她必须活着抵达北苑!但绝不能活着离开!”

她声音森寒如冰:“她知道香料账目上的猫腻,知道嫁衣夹层藏信的位置,甚至记得东宫使者接头的暗语……若她落入官府之手,我们全族都要陪葬!”

与此同时,仁济堂后院药房地窖中,杜仲正小心翼翼掀开暗格板,将一名昏迷女子安置在干燥草垫上。

哑婆婆默默递来一床旧棉被,眼神沉静如古井。

地窖深处,苏锦言站在烛光边缘,翻开随身携带的《解酲录》——这本看似寻常医案集,实则是母亲遗留残篇的伪装本。

她在夹页空白处提笔写下一行小字:

“北苑水道,三年清淤一次,冬至前夜最松懈。”

墨迹未干,她将书页撕下,叠成方胜,塞入一件破旧衣衫的夹层。

那是为小满准备的新“行囊”。

“等她醒过来,给她换上这套衣服,喂下安神散。”苏锦言低声吩咐杜仲,“三日后,放她出城,方向不必控制——她会自己找上门去。”

杜仲迟疑:“小姐不怕她反咬一口?”

苏锦言望向地窖外一线天光,眸色幽深。

“她现在只剩两条路:一是被人杀死灭口,二是成为我的刀。”她淡淡道,“而我知道,人只要还怕死,就会选活下去的那一条。”

夜幕低垂,乌云蔽月。

风起于檐角,卷着枯叶扑向高墙。

而在京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道瘦弱身影正踉跄穿行于雨幕之中。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千层浊浪。

那人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嘴唇青紫,却仍死死攥着怀中一块半截玉佩——那是她最后的记忆凭证,也是通往某段秘密的钥匙。

她跌跌撞撞来到一座牌匾斑驳的医馆后巷,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叩响了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暴雨如注,砸在仁济堂后巷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

小满跪倒在那扇斑驳木门前,指甲抠进湿滑的砖缝,指尖早已磨破,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

她第三次叩门,声音嘶哑如裂帛:“求您……救我一命……我是苏家的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赵掌柜披着油布斗篷探出头来,脸色惊惶,连连摆手:“夜半三更,哪来的野丫头?快走快走!医馆不留外人!”

小满却猛地伸手卡住门缝,眼泪混着雨水滚落:“赵叔……我是小满啊!小姐身边的小满!您认得我的!夫人要杀我灭口,我只能来找您……锦言姑娘说过,若您不肯收留,便说一句‘药引子在南市第三口井’……”

话音未落,赵掌柜瞳孔骤缩。

他死死盯着她,嘴唇微颤,似在确认什么暗语真伪。

片刻后,他猛然将门拉开一条窄缝,一把将她拽了进来,随即迅速关门、落栓,动作利落得不像个普通掌柜。

屋内昏灯摇曳,霉味与草药气息交织。

赵掌柜蹲下身,掰开她紧攥的手——半块龙纹玉佩静静躺在掌心,玉质温润,雕工精细,龙首衔珠,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硬生生掰开。

“这是……苏婉柔的定亲信物?”赵掌柜声音压得极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竟真敢拿出来?”

小满蜷缩在地,牙齿打战:“奴婢……是替夫人来取密令的……她说冬至北苑闸口有人接应,持玉为凭……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陷阱……”

赵掌柜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起身,从柜底取出一套粗布衣裳扔给她:“换上。然后闭嘴,别出声。”

他转身走进里间,片刻后悄然推窗,向街角一处阴影递了个手势。

一盏茶工夫,一道黑影掠过屋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幕中。

而此时,小满已换好衣裳,在赵掌柜逼视下吞下半碗热姜汤。

她体力稍复,便执意要走:“我必须去北苑……若不去,夫人会怀疑我投敌……我不能死,我还想活……”

赵掌柜冷眼看着她,忽然冷笑:“你想活?那你可知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

小满浑身一僵。

“你手里这块玉,是苏婉柔最私密之物,从不离身。她怎会让你带着它逃?除非……她是故意让你逃。”

小满呼吸一滞。

“她要你去送死。”赵掌柜一字一顿,“用你的命,换一个‘叛奴携信潜逃’的罪名坐实,顺便把所有秘密都引出来——包括她真正要见的人。”

小满脸色惨白如纸,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被推出去的祭品,连逃亡都是算计好的戏码。

但她仍咬牙站起:“可我……没有选择。我不去,她们也会杀我;我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赵掌柜凝视她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罢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棋子,可棋子走对一步,也能反噬执棋之人。”

他递给她一盏破旧灯笼:“按原路去北苑,别回头。记住——若见红灯,便上前接头;若对方问凭证,只说‘香料账第十七笔,东六号仓’。其他的,闭嘴。”

小满接过灯笼,指尖发抖,却用力点头。

雨势未歇,她再度冲入黑夜。

芦苇荡深处,北苑水道闸口孤悬于荒滩之上,石墩长满青苔。

远处一点红光穿透雨帘,静静悬在风中——是一盏红灯笼,挂在铁钩上,随风轻晃。

小满踉跄奔至,扑跪在泥水中,哭喊道:“夫人让我来取密令!我是小满!我带了凭证!”

黑衣人立于石墩之上,面覆黑巾,只余一双冷眸如刀锋般扫来:“凭证呢?”

她哆嗦着掏出那半块玉佩,双手奉上。

黑衣人接过,借着灯笼微光细细查验,指尖摩挲断裂纹路,神情微松:“倒是真的……但为何只剩一半?”

他话未说完,忽觉颈后一凉。

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悄无声息刺入风府穴,瞬间封住声带。

他瞳孔猛缩,想要拔刀,却发现四肢已然麻木。

李公公从雨幕中缓步而出,手中银针再次疾射,直取其手腕要穴。

黑衣人闷哼一声,玉佩脱手坠地。

几乎同时,水面翻涌,秦九率数名暗卫破浪而出,全身裹着防水油衣,动作迅捷如鬼魅。

他们迅速控制四周高地,封锁芦苇通道,并将早已埋伏多时的两名接应者制伏。

杜仲则猫腰躲在十丈外一株枯树后,手中炭笔飞速描摹灯笼上的暗记——一组星位排列,三阳夹两阴,形如北斗偏移。

他心头剧震:这图案……竟与《青囊残篇》末页所绘“子时开闸引煞图”完全吻合!

那是母亲遗留残卷中一段失传禁术,记载着如何借冬至阴气最盛之时,引北苑地下寒脉毒水倒灌主城水渠,致全城疫病横行……

他猛地合上画纸,藏入怀中,不敢再多看一眼。

与此同时,王府西厢暖阁内烛火通明。

苏锦言立于巨幅京畿水系图前,指尖缓缓划过北苑分支河道,最终停在一处标注“旧闸”的位置。

窗外雷光炸裂,照亮她清冷眉眼,也映出案上新绘的“水路伏兵图”——密密麻麻的红点布满河道节点,宛如蛛网收拢。

杜仲匆匆进门,跪地呈上拓印图样。

她接过一看,唇角微扬,笑意却森寒如霜:“果然是它……她们竟真敢动‘引煞’之术。”

她将图投入火盆,火焰腾起刹那,低声吩咐:“告诉王爷——鱼已入网,只等冬至那一夜。”

杜仲领命欲退,却被她叫住。

“对了,”她转身取出一只密封油纸包,递给他,“明日送去贾文书家。告诉他,我说过的话还算数。”

杜仲迟疑:“可是小姐,贾文书已被贬为杂役,林氏派人日夜监视……”

“正因如此,才值得信任。”苏锦言目光幽深,“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林氏逼我烧毁真契时,我就知道这家,迟早要塌’。”

她望向窗外倾盆大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有些人,看似卑微,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檐下铜铃轻响,随风摇曳,仿佛回应着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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