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言的脚步顿在巷口青石板上,夜风卷着她鬓边碎发扫过耳垂,骨笛暗扣打开的轻响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怎么?”萧无衍察觉她异样,玄色大氅在身侧翻出冷硬的弧度。
他的手仍虚虚护在她腰后,指节因长期握剑而略弯,此刻却放得极轻,仿佛怕碰碎什么。
“骨笛动了。”她侧头,眼尾映着巷口灯笼的暖光,“前世小鸢咽气前塞给我的时候,说这是母亲用崖边老竹根雕的,能引百药。可方才地道里它一直温凉,现在……”她将骨笛递到他掌心,“你摸。”
萧无衍指尖刚触到笛身,便皱起眉:“在震。”
“像在指路。”苏锦言望着骨笛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她前世用银针刺出来的,每道都对应一味药材的生长时辰。
此刻那些刻痕泛着极淡的青,像被某种力量唤醒的活物,“去灵枢堂。”她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我要找的东西,应该藏在那里。”
灵枢堂是太医院最偏僻的偏院,白天也少有人至。
萧无衍的暗卫早守在院外,见两人过来,为首的影三掀了檐角伪装的青瓦,掷下一串铜铃。
清脆的响声里,苏锦言摸到院门前第三块砖的缝隙,指甲一挑,砖下露出个巴掌大的铁盒。
“小鸢上个月送的,说怕我哪天进不了门。”她打开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卷泛黄的纸页——《制药录》残页边缘焦黑,是前世被嫡姐扔进火盆时她拼了命抢出来的;小鸢的遗言写在半片梧桐叶上,墨迹已晕成淡蓝,“阿姐,后园老槐下有药奴爷爷藏的血图”;还有块染着褐红的绢布,是老药奴咽气前塞给她的,当时他喉管被割,血浸透了半块绢,只够画半张地图。
“钟博士给的太医院建筑图。”萧无衍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啪”的一声压在案上,“他说这图是五十年前重修太医院时画的,现在的典籍里早没了。”
苏锦言的指尖在三张纸上游走,残页的药方位、血图的暗纹、建筑图的地道走向,像三枚被线穿起的铜钱,“咔嗒”一声严丝合缝。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指节压得纸页发出脆响:“柳扶风根本没死。”
萧无衍的目光扫过重合的图纸——太医院地下暗河的支流处,原本标着“停尸房”的位置,此刻被血图的红点圈成一个环形,“假死脱身,借地下暗河运出尸体,再通过支流潜入……”他抬眼时眸色沉如深潭,“沈侧妃。”
“对,沈侧妃。”苏锦言扯出张旧报纸,上面用朱砂标着近三年太医院药材损耗记录,“她是柳扶风的关门弟子,三年前嫁入王府时,陪嫁箱里装的不是珠宝,是半车‘续命散’的药材。白霜子说柳师救她,用的就是这药——可续命散需要寒潭冰蚕做引,全大夏只有沈侧妃的母族能弄到。”
她突然抓起骨笛吹了三声短音,又两声长音。
笛声清冽如泉,撞在灵枢堂的砖墙上,竟穿透重檐,往城南方向去了。
萧无衍取出夜巡司的舆图对照,指尖停在一处焦黑的标记上:“温鹤年旧宅,二十年前大火,烧得只剩地基。”
“温鹤年是我母亲的师兄,当年和柳扶风争太医院首座。”苏锦言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说他死得蹊跷,现在看来……”她突然笑了,笑容像冰面裂开的细纹,“药草有灵,他以为烧了宅子就能断了线索,却忘了当年他在院里种的曼陀罗,根须能活百年。”
次日晨,苏锦言捧着药箱进了宫。
她跪在御案前,指尖搭在皇帝腕上时,袖中银丝已顺着脉门潜入寸关尺。
血液渗在银丝尖端,滴进她预先藏在袖口的照毒镜——螺旋状的紫纹像活物般爬满镜面。
“陛下近日可觉心悸?”她垂眸,声音放得又软又糯,“春燥攻心,臣女开剂清肝宁神汤。”
皇帝揉着太阳穴点头:“准。”
苏锦言提笔时,腕底暗劲一送,半粒断蛊引混进药末。
离宫前,她假装收拾药箱,将一张纸条轻轻压在御案茶盏下——“壬寅年三月初七,药庐见”,那是母亲被嫡姐推下悬崖的日子。
当夜,城南废宅的断墙后,影三的暗号像夜枭啼叫传来:“沈侧妃进了药庐,烧了半箱信。”
“烧证据?”苏锦言站在萧无衍的马车里,掀开车帘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不,是在求饶。柳扶风教她医术,给她权势,却也用‘缠丝雾’控着她——她烧的是求他网开一面的信。”
她取出母亲遗留的药囊,绣着“双玉同枝”的丝线已经褪色。
“这是母亲和温师叔当年一起绣的,”她将药囊扔进火盆,灰烬裹着风往药庐方向飘去,“他等了我二十年,我偏要让他多等一晚。”
黎明前的天色最暗,药庐地下传来“咔”的轻响。
苏锦言踩着满地碎瓦走进去,霉味混着药材陈香扑面而来。
四面药架上的标签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苏明漪,毒发身亡”“小鸢,坠井”“老药奴,割喉”……最后一格空着,墨迹未干的“苏锦言”三个字像把刀。
中央案台上摆着本新抄的《青囊补遗》,扉页是柳扶风的字迹:“吾徒沈氏承我志,斩尽伪医,重定乾坤。至于你,不过是我最后一味试药。”
苏锦言合上书,指腹擦过“试药”二字,突然笑出声。
她转身时,袖中金针顺着袖管滑入掌心,寒光映着她眼底的火:“好啊,那我就尝给你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银针更利,“这一味药,名字叫——诛心。”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静心阁废墟外的老松树突然飘来一缕松脂香,混着极淡的焦糊味,像谁点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