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她烧的不是药,是命门
夜雨未歇,檐下滴水如漏。
济世庐深处,一道烛火在密室中幽幽摇曳,映着苏锦言苍白却沉静的脸。
小霜躺在草席上,小小的身体仍止不住颤抖,脖颈处那道铁环烙印泛着暗红,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印记。
她的指尖早已溃烂发黑,可呼吸却渐渐平稳——那是“雪魄莲汁”在起作用。
这味药,是她母亲遗留在残篇中最晦涩的一段方子,需以极寒之莲心为引,辅以三日晨露蒸馏,方可剥离体内盘踞已久的“百骸蚀毒”。
苏锦言守了七日,一针一线地缝合这孩子残破的经脉,一滴一滴地滤出她体内的腐毒。
她知道,这不是慈悲,而是必要。
小霜是最后一个活着走出慈幼堂的孩子,也是唯一能指认药奴子真面目的证人。
第七日清晨,天光微明。
小霜忽然睁眼,瞳孔涣散片刻后猛然聚焦,死死盯住苏锦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姐姐……我……我记得……”
她颤抖着手,从口中抠出一块沾满血丝的药饼残渣,塞进苏锦言掌心。
苏锦言心头一震,低头凝视那块残渣——泥土混着焦灰,边缘有细微褶皱,像是被刻意折叠过。
她立刻取出银针轻轻挑开,一层薄如蝉翼的蜡封赫然显现。
剥开,一枚微型蜡丸滚落掌心。
指尖稍一用力,裂开,露出一方寸许丝绸。
她缓缓展开。
字迹细若游丝,却是工整官楷:
【冰蟾粉三十斤、赤灵芝膏五十坛,限七日内备齐,送至东宫侧门,凭令取货。
采购方:东宫膳房。】
空气骤然凝滞。
苏锦言眸光一凛,寒意自脊背直冲头顶。
冰蟾粉剧毒,赤灵芝膏却是大补之物,两者相配,若以特定比例调制,可炼成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奇毒——“鹤唳散”。
服之初期仅显疲乏嗜睡,半月后心血枯竭,暴毙无声,太医难查。
而目标,竟是太子?
她指尖收紧,丝绸几乎被捏碎。
原来药奴子图的从来不是民间动荡,也不是权贵倾轧——他是要借东宫之手,让储君暴毙于深宫之中!
一旦事发,皇帝震怒,朝局必乱,诸皇子争位,边军压境,天下将陷入血火。
届时,他便可挟“长生之术”登场,成为翻云覆雨的幕后国师!
“好狠。”她低声冷笑,“用孤童炼药还不够,还要拿整个王朝殉葬。”
她立刻唤来陆先生。
老账房连夜伏案,对照苏锦言提供的历年药材流向记录,一张庞大而隐秘的网络逐渐浮现。
通源药行——谢家产业,表面经营正经药材,实则为黑市洗白渠道;柳婆的棺材铺,每具棺木夹层皆藏匿毒药,送往各府暗巷;而所有资金流最终汇聚于城西一处荒废道观——归命祠。
当这个名字跃入眼帘时,苏锦言指尖猛地一颤。
归命祠……那是她外祖父一脉的祖庙,苏家女眷祭祀之所。
母亲曾带她去上香,青砖黛瓦,香火袅袅。
可如今,祠堂早已倾颓,杂草丛生,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墟。
“他把我家祠堂,变成了炼人的窑。”她喃喃,声音轻得像风,却裹着千钧杀意。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暗格前,取出一只陶罐,倒出黑色油状液体——焚脉油。
这是她以西域火莲与雷公藤精炼而成,遇空气即燃,火焰呈淡蓝,专焚药性,却不伤人身。
一旦泼洒于药材之上,整批货物将在瞬间化为灰烬,不留痕迹。
“石铁头。”她唤道。
壮汉应声而入,满脸风霜,眼神却锐利如刀。
“召集二十人,全是信得过的。换上乞丐衣,潜入夜墟周边,等我信号。”她将陶罐交到他手中,“记住,只烧药,不杀人。但若有阻拦者……”她顿了顿,目光冷如寒潭,“格杀勿论。”
石铁头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翌日黄昏,苏锦言独自前往柳婆的棺材铺。
铺内阴气森森,几口新棺尚未上漆。
柳婆坐在角落抽旱烟,见她进来,眯眼打量:“苏大夫,今日怎有空来这死人堆里?”
苏锦言从袖中取出一包香料,轻轻放在桌上:“我要办一场大生意——替药奴子销掉五百斤库存‘假回春散’。”
柳婆眉头一跳:“假药?你疯了?药奴子最恨欺他之人。”
“所以他才不会怀疑。”苏锦言淡淡道,“这批药外表与真品无异,药性却已被置换。只要运出城,一经查验,便是死罪。唯有通过你这条线,走夜墟黑市,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手。”
柳婆沉默片刻,忽而咧嘴一笑:“你不怕我告密?”
苏锦言抬眸,目光如刃:“因为你从不卖活人命——只卖死人棺。”
两人对视良久,柳婆终于点头。
“好。三日后深夜,夜墟开市,最大一笔交易。你若敢耍花招……”她拍了拍身边一口空棺,“我就让你躺进去。”
苏锦言转身离去,身影没入暮色。
而此刻,在归命祠深处,一道瘦削身影立于残破神像前,手中握着一枚染血的玉符,低语呢喃:“冬至将近,九婴将成……只差最后一位‘子’。”
风穿破殿,烛火忽灭。
远处,济世庐密室中,苏锦言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指尖轻抚母亲遗留的玉镯。
它又开始发烫了。
她闭上眼,一字一句,如刀刻般落下:
“该收网了。”第五十五章 火中取义
夜墟,三更。
风自荒原卷来,裹着焦土与湿泥的气息,在归命祠残破的屋檐间穿梭呜咽。
地下集市灯火通明,人影攒动,黑袍遮面的买家、鬼祟交易的药贩、背负重箱的脚夫,如蚁群般汇聚于这处藏匿在地底的毒巢。
今夜不同往日——五百斤“回春散”将在此易主,传闻药奴子亲临验货,所有势力屏息以待。
高台之上,麻袋堆叠如山。
柳婆拄着拐杖立在一旁,烟斗轻磕石阶,眼神却频频扫向暗处入口。
她知道,这一单若成,她下半辈子便可金盆洗手;若败……那口空棺,或许真要派上用场。
终于,一道纤细身影缓步而来。
苏锦言披着灰褐色斗篷,脸上覆着半透明纱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她身后跟着两名乞丐模样的男子,抬着最后一口木箱,脚步沉重。
“苏大夫。”药奴子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嘶哑如砂纸磨骨,“你胆子不小,敢拿假药骗我。”
他缓缓走出,身形瘦削,罩在一件宽大黑袍之中,脸上戴着一张惨白面具,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和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手中握着一柄乌木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暗红色晶石,隐隐泛出血光。
苏锦言不慌不忙,掀开最近一只麻袋的封口,抓起一把药粉,轻轻一吹——粉末在灯下泛出诡异的银蓝色光泽。
“这不是假药。”她声音清冷,“是升级版‘回春散’,加入了西域哑蝉粉,服后三日内失声,七日溃喉,却不会致死。正适合那些……想夺嫡又不愿背弑君之名的人。”
药奴子微微一顿,随即低笑:“聪明。可你忘了,我才是幕后执棋之人。东宫那位,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苏锦言眸光微闪,心底冷笑。
果然,太子只是棋子,真正的杀局,是借储君暴毙搅乱朝纲,再由他以“长生术”救世之姿登临庙堂。
她缓缓后退一步,站上高台边缘的石柱,居高临下望着全场。
“你说得对。”她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我从未想过与你合作。”
话音未落,她扬手一掷!
火折子划破黑暗,如流星坠入油池。
轰——!
淡蓝色火焰瞬间腾起,沿着地面蜿蜒而行,精准地舔舐每一袋药材。
焚脉油遇空气即燃,专焚药性,烈焰无声蔓延,却不伤人身。
但那一包包浸透毒性的药粉一经燃烧,竟释放出刺鼻腥臭的浓烟,令人窒息欲呕。
“起火了!”有人惊叫。
“快跑!出口在哪!”
混乱骤起。
人群四散奔逃,却被早已埋伏在外的护卫队层层封锁。
石铁头率二十死士持刀列阵,堵住所有通道,吼声震天:
“蹲下勿动!我们只烧毒,不杀人!违令者,斩!”
秩序在恐惧中重建。
百姓伏地颤抖,而真正心虚者,则疯狂寻找逃生之路。
药奴子怒极反笑,猛地撕开外袍,露出腰间密囊——那是他毕生所着《百骸毒典》的抄本,用火漆封存,贴身携带。
只要此书尚存,他便有东山再起之机!
他转身欲逃,却见一道瘦小身影横挡面前。
阿七。
那个曾被他炼制成药奴、神志混沌的少年,此刻双眼清明,瞳孔泛着血红,双手死死抠进胸口皮肉,似在忍受巨大痛苦。
“你……杀了我娘……”他嗓音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剜出来的,“现在……轮到我了。”
药奴子脸色骤变:“不可能!你已被种‘忘忧蛊’,怎会清醒!?”
“她给了我雪魄莲汁。”阿七咧嘴一笑,满脸泪水混着血丝,“她说……孩子,你还活着,就该报仇。”
下一瞬,他猛然撕裂胸前衣襟——皮下鼓起数个青黑色囊包,此刻尽数爆裂!
剧毒烟雾喷涌而出,腥甜如腐花,触之者当即瘫软倒地。
药奴子踉跄后退,挥袖抵挡,面具一角却被气浪掀飞。
火光照亮那半张脸——焦黑皲裂,皮肉翻卷,右颊赫然烙着两个深陷的字:弃徒。
“苏锦言!”他嘶吼,声如恶鬼,“你以为毁我一处据点就够了吗?!‘朱砂喉’已在宫中开口!冬至之时,九婴成丹,龙脉逆流,新帝当立!你们全都得陪葬!”
狂言未尽,石铁头已如猛虎扑至,手中铁棍挟风砸下,正中其颈侧。
药奴子重重栽倒,昏死过去。
大火渐熄,余烬飘零。
苏锦言缓步走入废墟,裙裾拂过焦炭与残瓦。
她在一处倒塌的供桌下停下,指尖拨开碎石,拾起半页烧焦的手稿。
纸面残破不堪,仅存几行断句:
“九婴丹成,则龙脉逆流,新帝当立……祭坛须以纯阴童男童女各九,饲于归命祠地脉之上……巳时三刻,阳尽阴生……”
她凝视良久,忽而抬手,将纸投入尚存微火的坑洞。
火焰吞没文字,也点燃她眼中寒芒。
杜仲悄然现身:“小姐,要上报朝廷吗?”
“不。”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告诉萧王爷——东宫有蛊,太子未死,但快了。”
同一时刻,皇宫深处。
偏殿烛影摇红,一名老太监跪伏床前,颤抖着手探入自己咽喉深处,抠出一颗血红药丸,表面刻有细密符纹,正微微搏动,如同活物心脏。
他喘息着,将药丸捧至唇边,低语:
“主上……她来了。”
风穿殿宇,烛火忽灭。
三日后,济世庐地窖内药香未散。
苏锦言端坐案前,面前一碗清水泛着淡淡荧光。
她取出那半页残稿,缓缓浸入其中。
清澈的“显纹露”漾起涟漪,焦黑纸面悄然浮现一行新生墨迹——
归命祠,巳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