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柳清璃的绣鞋早被泥水污染,发间珠钗东倒西歪。
她撞开济世庐的竹门时,门环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正低头整理药柜的苏锦言猛地抬头,手中的朱砂瓶险些落地。
“姑娘!”药童小桃刚要呵斥,却被苏锦言抬手止住。
女子踉跄着扑过来,怀里紧抱的焦边图谱沾了水,边缘的炭灰簌簌落在青砖上。
她右眼眼白几乎被血光浸透,只剩瞳孔里一点幽光,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父亲...把我当成种子埋了二十年。”
苏锦言扶住她颤抖的手腕,触到一片灼烫。
她顺着柳清璃的手指看向展开的图谱,第八处节点用朱笔圈了又圈——那位置她再熟悉不过,是母亲墓前那株老银杏下的生门穴。
“终焉血契。”柳清璃的指甲掐进苏锦言手背,“当年你母亲临终,我父亲以探病为由,在她心口种下引信。
冬至子时若无人阻止,这契会吸干七子命数,唤醒玉玺里的残魂。“
苏锦言的指尖轻轻抚过图谱上“苏氏墓园”四个字。
前世母亲咽气时,她跪在床头哭到昏死,柳明澜作为太医院首座,确实在榻前逗留了半柱香。
原来那半柱香里,他埋下的不是药,是索命的毒根。
“烧。”她突然开口。
柳清璃一怔:“烧什么?”
“烧所有能引动血契的东西。”苏锦言转身从药柜最深处取出白骨簪,银质簪身刻着密密麻麻的药方,“药引、图谱、地脉里的线——”她用簪尖在掌心划下一个血字,“烧得干干净净。”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秦九掀帘而入,铠甲上的雨水滴在地上成了小水洼:“三百学徒已集结,《归藏引》方位图也备好了。”
“七门各布四十九盏药灯。”苏锦言将图谱塞进柳清璃怀里,“你带小萤姨去皇陵守着,等我信号。”她抓起案上的青铜药铃系在腰间,铃铛碰撞声混着雨声,“秦统领,随我去苏氏墓园。”
马棚里的青骢马被暴雨激得直打响鼻,苏锦言翻身上马时,瞥见墙根下的断渊草在雨里舒展叶片。
前世母亲总说这种草“断而不绝”,如今倒像在应景。
墓园的老银杏被雷劈去半枝,断枝横在母亲的墓碑前。
苏锦言跳下马,靴底碾过湿滑的青苔,怀里的百年药灰坛撞得肋骨生疼。
她蹲在墓前,用白骨簪挑开药灰坛的泥封,七枚泛着幽光的“伪鼎引”在雨里滋滋作响。
“娘,女儿要动土了。”她对着墓碑轻声说,将药灰混着引信一起倒进提前挖好的土坑里。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雨水浇不灭药灰里的硫磺,腾起的火焰是妖异的青紫色,地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七道血线从土坑里钻出来,像活物般在雨幕里扭曲,直指皇陵方向。
苏锦言咬碎嘴里的避毒丹,金针刺入眉心“神庭穴”,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来吧,我倒要看看,这吃人的血契能有多厉害。”
识海瞬间翻涌。
少年柳明澜的虚影站在血色雾霭里,手中捧着《百毒正宗》,书页自动翻到“血契篇”:“接受它,你就能掌控药火,终结这乱世的病痛。”
“掌控?”苏锦言抹去脸上的血,冷笑穿透雾霭,“你连自己女儿的眼泪都看不见,也配谈掌控?”她抬手召出双色鼎纹,黑红两色在识海里炸开,“我偏要逆着你的路走——”
皇陵方向突然传来幼童的惊呼声。
小萤姨跪在雨里,盲眼的泪水混着雨水:“他们醒了!
那些被下了血契的孩子,嘴里在念咒!“
“点灯!”苏锦言的嘶吼穿透两个世界。
三百盏药灯同时在京城七门亮起,橙黄的光焰在雨里连成光茧。
血契的波动撞在光茧上,像蛇撞在青铜镜上,发出刺啦的碎裂声。
她趁势引动鼎纹,顺着血线反向追溯,直逼图谱核心。
柳明澜的虚影开始扭曲:“你疯了!这会要了你的命!”
“我这条命,前世早该没了。”苏锦言抽出白骨簪,蘸着识海里的血写下“断契文书”,“但今天,我要替所有被当药引的人,说一个‘不’字。”
文书化作青焰直冲皇陵,与此同时,她将母亲遗留的玉镯残片狠狠砸向墓碑。
“轰——”
地脉里的血线寸寸断裂,七名幼童同时吐出黑血,怀里的血印自行溃散。
苏锦言心口的鼎纹剧烈搏动,黑纹蔓延至颈侧,却在触及锁骨时戛然而止——那里有个极浅的月牙疤,是母亲临终前用银簪刻下的,写着“锦言平安”。
次日清晨,柳清璃在皇陵点燃“移魂图谱”。
灰烬飘到太庙时,守庙老仆突然惊呼。
百官赶到时,只见历代帝名牌位自动移位,原本居中的“承统”二字褪成淡影,角落里一行小字清晰浮现:“仁心者,得天下。”
济世庐前,苏锦言正为个失明的孩童施针。
银针在“睛明穴”上轻轻一旋,孩子突然抓住她的手:“我看见光了!
像...像蓝花!“
苏锦言抬头望向南方。
紫宸宫的飞檐上,一面墨绿药纹旗正缓缓升起,与龙旗并肩招展。
她摸了摸颈侧的月牙疤,轻声道:“娘,这次,我们的葬礼,该风风光光地办了。”
春风卷着断渊草的蓝花掠过屋檐,落在药庐的青石台阶上。
小桃推开院门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人声——
“听说济世庐的苏姑娘能断血契?”
“明日春分,咱们早去占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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