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是在陆平章的肩膀上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真的在路上睡着了,只觉得脸不知道为什么被硌得有些难受。
她不高兴地坐了起来,揉着被硌得难受的脸颊睁开眼睛,直到跟一双恍若静潭般的眼睛对视上,沈知意揉脸颊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刚刚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看着陆平章此时看向她时的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模样,沈知意突然狠狠地吞咽了下口水。
“哟,沈姑娘这是睡醒了?”
陆平章故意提起此事,让沈知意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都不行。
她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干笑起来。
一边把放在脸颊上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摆好,一边腆着脸和陆平章说话:“侯爷,那个,我昨晚上有些没休息好。”
没等到陆平章的回答,沈知意试探着询问:“我应该睡得不久吧……?”
她听外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喧哗声,便以为他们还在郊区呢。
想着若是在郊区,她顶多也就睡了一刻钟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倒也还好。
陆平章看着她启唇:“不久。”
还好还好。
沈知意才松了口气。
就听到陆平章跟大喘气似的又补充完了后面的一句:“就是快到皇宫了而已。”
“什么?”
沈知意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地跟陆平章对视着,又转过头去掀身后的车帘。
这一掀却让她吓得手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马车外面暂时还看不到这一墙之内的重重宫宇,但已经能看到朱红色的宫墙和站列在宫墙外威严的将士,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皇权不容侵犯。
沈知意从前不懂这句话,但此刻亲身处在这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来这的人别说喧哗了,恐怕就连路过此地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怪不得她那个大伯父要提醒她小心,别失态呢。
她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先前才消散掉的那点担心,此刻又重新萦绕至她心头。
因为亲眼看到了皇宫的样子、皇家的威严,让沈知意更加没底,心生担忧起来。
但马车并未如她担心的那样缓缓停至于外面,而是直接往前边的宫门驶去。
陆平章是如今大梁除了几位年迈的阁老、太师之外,唯一一个天子亲赐可以直接马车入宫,甚至可以不卸盔甲与佩剑直接面圣的臣子。
这些足以表明圣上对他的信任和恩宠。
在这样的天家皇室,恐怕就是亲手足都做不到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也是为什么陆平章明明已经成了残废,但旁人依旧敬畏他的原因。
只要陆平章一日受陛下宠信,他们就不敢不敬他。
但陆平章从前一直都是步行入宫,盔甲和佩剑也全都会卸下存放在东华门外,从来不会恃宠而骄。
直到双腿残废。
不过他双腿残废之后也就很少来京城了,更别提进宫了。
只有偶尔圣上宣召他,他才会过来。
东华门外的将士自然都认得陆平章的马车和沧海的脸,远远看到一辆通身为黑、马匹也是汗血宝马的马车从不远处过来,他们本就站得挺拔的身姿几乎瞬间站得更为挺拔了。
他们身穿盔甲,腰上或是悬挂腰刀,或是手持长枪佩火铳。
沈知意平日看过最多的也就是些官差,很多还是花钱进去的花架子,只知道穿着那么一层皮仗势欺人,哪里会像这些武将一样?
让人只远远看着就心惊胆战。
没等靠近,沈知意只感觉到和其中的一些将士对视上后便吓得立刻丢下了手里的锦帘,任锦帘在她身后轻轻浮动,她却不敢回头再去看。
陆平章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显然是怕得厉害。
他这会倒是没再故意逗她,也没和她说话,免得她难堪。
“属下参见侯爷。”
外面传来异口同声的问候。
这些武将的嗓门本来就大,陆平章看到沈知意被这一嗓子喊得身子又不禁抖了一下,简直跟个随时处于受惊状态中的小鹿一样,哪里还有先前的自在模样?
他本不欲理会,直到东华门这里的指挥使上前来跟他问好。
陆平章跟他交情不错,这些年也时有往来。
此时见沧海停下马车,他便伸出几根手指掀起一角帘子和外面站着的人说话。
外面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年岁要比陆平章大上不少,对待陆平章的态度却是十分恭谦的。
他看到陆平章就笑:“侯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回头可得让我做东好好和侯爷去外面找个酒楼推盏几杯,正好我中午就跟人换值了,把老谭他们也都叫上,他们平时就没少念叨您,知道您来肯定高兴。”
陆平章面朝窗口,并未让沈知意显露出来。
“今日不方便。”他出声回绝了。
“您每次都拿这话搪塞下官。”周文阳面露无奈。
自打信义侯伤了双腿之后,平时就很少出来了,就算偶尔有见面的时候,也再没一起跟他们吃过饭喝过酒。他还想出声劝说,便听陆平章说:“今日真不方便,我未婚妻也在,见完陛下他们我还得送她回家。”
他的这一声未婚妻不仅引得马车外的周文阳震住了,沈知意也一样。
刚刚还心生慌张,小脸苍白的人,这会不由抬头朝陆平章看去。
沈知意忽然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她看着陆平章的身影,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攥着手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是陆平章的未婚妻,不能给他丢脸”,一边偷偷给自己打起气来。
陆平章帮了她,她当然也不能埋汰了他未来夫人的身份,尽给他丢人!
她伸手轻轻拉了拉陆平章的袖子。
陆平章回头看她。
两人对视,陆平章明白了沈知意要做什么,他薄唇向上轻抿了下,让开一些位置后帮忙引荐。
“那你跟周指挥使打个招呼吧。”
“是。”
沈知意柔声应了。
之后她也没露面,只露了半截身子跟马车外的周文阳问好:“今日不便,来日请指挥使来侯府吃饭。”
这声音娇娇柔柔的,就算没看到脸,周文阳也能感觉出里面坐得是一位美娇娘。
但让他震惊的是——
陆侯爷怎么突然有未婚妻了?哪家的姑娘啊?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文阳只觉得自己被这消息震地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麻了。
大脑空白,倒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怪不得马车外头坐着个小丫鬟,他开始还奇怪他们这位陆侯爷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女人伺候,怎么突然带丫鬟了,还带进宫里来了。
如今看来……
“咳。”
周文阳还在震惊中,直到被这一声咳嗽声唤醒,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在外头跟沈知意拱手赔起礼来:“不知道嫂夫人也来了,是周某失仪,来日必定登门请罪!”
“好了,我还要去见圣上,走了。”陆平章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没等周文阳说什么,他便先放下了车帘。
马车重新启程。
外面周文阳和众将士此时是如何震惊,今日之后这京城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陆平章没去理会,而是直接朝对面的沈知意看去。
沈知意也刚刚松了口气。
指挥使是个什么官职,沈知意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大官。
她今天可真是出息了,沈知意在心里默默想道。
被陆平章看着,沈知意又有些脸热,她不敢确定,只能小声又担心地询问:“侯爷,我刚没给您丢脸吧?”
陆平章看着她,说了两个字:“尚可。”
评价虽然不算高,但沈知意根据这两日的相处,也算是摸清了一些陆平章的习惯,知道他的尚可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便松了口气。
她放心了一些,又跟陆平章解释起来:“我刚刚不是故意睡这么长时间的,不是,我开始没想到我会睡着,我就是想闭目养神一会。”
哪想到她的心竟然这么大,这种日子,在陆平章的身边也能说睡着就睡着。
看陆平章没回。
沈知意这一时半会的也打量不清他的心思。
她想到自己刚刚觉得脸硌得难受,刚刚没想太多,但现在想想,好像她是从谁的肩膀上起来的。
这里就她跟陆平章,那人是谁实在好猜。
但沈知意还是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胆大,竟直接睡在了陆平章的肩膀上。
她当然不会天真以为是陆平章主动帮的她,只当是自己睡糊涂了靠过去的,虽然不懂陆平章为什么不直接推开她,或者叫醒她,但沈知意还是变得局促起来。
“侯爷,我刚刚……”她说不出来。
“你刚刚什么?”
陆平章早从她脸色的变幻中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却还是明知故问,替她开了这个口。
沈知意臊着脸,头也不敢抬了,瓮声道:“我睡糊涂了,不是故意要靠在您肩上的。”
陆平章哦一声:“靠会倒是没事,就是……”
沈知意不知道他就是后的话是什么,等了一会也没听他说,抬头倒是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处。
沈知意最开始没看明白。
待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嘴角,突然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
不是吧?
她睡觉还流口水了?
不可能吧???
沈知意满脸震惊。
想到什么,她忽然看向陆平章的肩膀,她刚才起来的那处地方。
那边的衣裳虽然有些皱,但并没有潮湿的痕迹,也没有多余的印记。
沈知意不由怀疑起陆平章的话。
她轻蹙着眉,和陆平章说:“侯爷,您骗我的吧?我睡觉从不流口水。”
陆平章看她这个反应,仍是一本正经又不以为意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知意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果然是故意骗她的!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神和说到一半的话,怎么可能让人不误会?
沈知意有些羞恼,觉得陆平章简直太坏了:“侯爷!”
陆平章看她这样也忍不住翘起唇角。
宫里安静。
这次两人的对话,就连茯苓也听到了。
沧海更是一路听了个全。
听着马车内传来沈姑娘羞恼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侯爷愉悦的声音,沧海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有沈姑娘在,侯爷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聊。
他脸上笑意迟迟未下,直到看到不远处一道跪着的身影,沧海笑意微收,先跟马车里的两位说道:“侯爷,沈姑娘,二公子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