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章的办事效率很快。
隔天他就派了赤阳领着官府的两个官差,跟着沈知意的人去办妥了此事。
那些人家本就想把家里那个烫手山芋快些扔出去,要她们嫁人也是出于这样的念头,如今有人肯接手自然愿意,何况还有钱拿。
加上又有信义侯府和官府出面,这事几乎没什么曲折就办下来了。
也就其中两户人家本想着把价钱抬高,多拿些钱,但看着赤阳手中的刀也就畏畏缩缩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按了手印。
那些女子全都去了阮家的绣庄,由阮心觅安置她们。
沈知意去看过她们一回。
见她们虽然个个都面黄肌瘦,但精气神看着都还行,便也安心下来。
那些娘子也都很感激她。
若非沈知意出手相助,恐怕她们早就要被家里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但她们都已经被杭天糟蹋过了,能嫁得又会是什么好人?恐怕就算去了夫家,也要日日遭受打骂,受他们凌辱。
所以说沈知意是她们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我都和她们说了,不跟她们签死契,她们日后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每卖出一件绣品,我都会从中抽出一部分给她们,也算是给她们多留点傍身的积蓄。”
阮心觅陪着沈知意出去的时候,便跟她说了自己的安排。
沈知意听完后,自然没什么意见。
“这些事情表姐比我懂,你做安排就好。”
姐妹俩聊着天。
因为阮心觅下午还有事,沈知意就没留下打扰她做事。
和人告别之后,她就带着茯苓先出去了。
虽然宫里的教习姑姑还没来,但关于大婚的规矩,孟姑姑都懂,沈知意这阵子除了为不日到来的大婚做准备之外,就是跟着孟姑姑学习各式规矩礼仪了。
但乘上马车,车夫问她去哪的时候?
沈知意心下一动,竟脱口而出“信义侯府”四个字。
她忽然很想见陆平章。
虽然觉得陆平章可能不是很在乎这件事的结局,但这事毕竟是他们俩一起办的,沈知意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跟他知会一下现在的情况。
沈知意觉得自己想得没错,便也没再纠结,又笑着说了句“走,我们去侯府”。
但沈知意这天并没有见到陆平章。
“什么,侯爷出去了?”听完沧海的话后,沈知意目露惊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是她想当然了。
许是从前每回来的时候,陆平章都在家里,她也就已经习惯不提前说一声就直接跑来找他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错过了。
不过虽然遗憾,沈知意也没纠结,也没问陆平章去哪了。
“那燕姑呢,我跟她说一声再离开。”她问沧海。
沧海低着头回:“燕姑今日去寺庙给先夫人上香了。”
沈知意眨了眨眼,没想到燕姑竟然也不在。
不过这话合情合理,沈知意虽然感到诧异,但也没深想。
不过陆平章和燕姑都不在,她也就没打算继续逗留了。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他们。”她说完就跟沧海提出了告辞。
沧海自然点头称是。
沈知意和人告辞,只是没走几步,她忽然觉得不对。
从前都是沧海陪着陆平章出门办事的,怎么这次沧海竟然留在这?她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因此驻足,但不过片刻,她又自己说服了自己。
估计是赤阳跟着陆平章出去了吧。
她也没想太多,也没回头问沧海,毕竟身份使然,她这个未来主母又不是真的,自然没资格打探陆平章的情况。
沈知意很快又想通了,带着茯苓走了。
沧海看着她离开,走远,这才目光复杂,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目送沈知意离开。
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培风居。
培风居内,赤阳也在,而里面,就连张太医也在。
赤阳平日有些顽劣闹腾,今日却格外安静沉默,他紧抿着唇,满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屋内。
沧海也一样。
两人侍候在外,没进去打扰。
里面隐忍痛苦的声音,即便压抑着,也还是能听到一些。
片刻之后,里面声音终于消停,张太医满头大汗,抬着胳膊擦着脸上的汗出来。
“张太医,主子怎么样?”
二人几乎是同时朝人迎了过去,询问道。
张太医唉声叹气:“暂时压制下去了,就看侯爷醒来什么样了,但距离上回侯爷发作的时间又短了不少,再这样下去……”
他没说结果,但赤阳和沧海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赤阳冲动,率先握紧手中的长剑,沉脸怒道:“我要去杀了瓦刺的那些狗贼!”
沧海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你别冲动!”
“我怎么能不冲动!”赤阳甩开他的手,争吵起来。
“你怎么杀?你自己单枪匹马过去,除了送命还能做什么?你死了,侯爷就会好?你这样做除了让侯爷为你担心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赤阳被说得气馁下去,最后狠狠拿手中的剑拍了下一旁的树干。
树干留下印子。
树叶更是纷纷落下。
沧海和张太医亦在一旁沉默叹气。
……
沈知意并不知道侯府发生的事。
但这天回到家里,她也感觉到了她娘的不对劲。
晚膳期间,她娘就出神了好几次,好几次吃着菜,她娘就突然停下筷子放空出神,得沈知意喊她才回过神。
但沈知意不想让弟弟担心,便等到吃完晚膳,沈佑回文竹园温习的时候,才问她娘:“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阮氏一听这话,立刻看向面前的女儿。
见女儿面上忧心忡忡,她张口欲言又停下,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和她语气温柔地说道:“没事,娘……就是想你们爹了。”
这话合情合理,但沈知意就是从她娘的身上感觉到了不对劲。
只是看她娘一脸疲态,沈知意只能先忍耐下来。
等她娘说要休息的时候,沈知意也没坚持留下,而是让人好好休息,有事就和她说。
但出去之后,沈知意却没有回自己那休息,而是喊来佩兰,直接询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可有人来过?
明明今日她出门时,她娘还一切都正常。
怎么她回来后,她娘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呢?
沈知意怕她娘像从前那样,瞒着事情不告诉她,所以才找来佩兰问她。
但佩兰也是一脸疑惑。
“夫人今日一直在屋里,没出去过,也没人来过。”
沈知意闻言,不由想:难道真是她想多了?娘真的只是想爹了?
“不过——”
佩兰想到什么忽然说:“夫人午后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她没跟奴婢说,奴婢也没问。”
“信?”
沈知意抓住字眼,皱眉。
这些年能给她娘写信的也就只有她爹了,难道是她爹出了什么事?想到这个可能,沈知意脸色霎时一变,她顾不得旁的,直接又转身回了她娘的屋子里。
“朝朝?”
阮氏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沈知意自然诧异:“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知意不答反而直接询问:“娘,午后你收到的信是谁送来的?”
阮氏听到这话亦变了脸:“你已经知道了?”
她说完去看跟在女儿身后的佩兰,见她知错般低头,阮氏叹了口气也没责怪她。
“可是爹爹他……”
听到女儿发颤的嗓音,阮氏知道女儿这是误会了,她心里松了口气,先安慰女儿:“不是你爹的。”
沈知意仔细辨认她娘脸上的表情,确定她娘所言非虚。
沈知意亦松了口气,却还是朝她娘走过去问:“那是谁送来的?”
她已经能笃定她娘的变化,肯定跟这封信有关了。
阮氏面露踯躅。
但看着女儿越渐沉稳和不掩担忧的脸上,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准备跟女儿说出实情。
她让佩兰去外守着,自己去里面拿了那封信交给女儿。
沈知意打开一看,终于明白让她娘今晚如此的原因是什么了。
当初盐井死的那户人家的兄长来问他们要钱了。
沈知意抿唇。
“当初爹爹已经向他家赔了不少钱,官府那边也是过了面的,他怎么又来了?”
这话其实由她来说不合适,那死的毕竟是一条人命。
沈知意虽然未曾亲身经历,但偶尔午夜梦回时,也会梦到一个满身血污看不清脸的人来向他们一家索命。
像杭夫人、杭天那样的人,可以把人命视若无睹,想杀谁就杀谁。
但对沈知意而言——
她永远做不到对一条无辜人命视而不见。
这事说到底,他们家始终有责任,那人是死在爹爹喊人开凿的盐井里。
“大约是听说了你要嫁给侯爷的事,这才觉得我们当初给的钱不够,才又找了过来。”
阮氏觉得人性如此,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倘若他们家一直都很差,起不来了,那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找上他们。
偏偏如今朝朝要嫁给侯爷了,日后便是有诰命的侯夫人了。
那人知道他们不会想闹大,自然想借机敲一笔。
“他若只要一次,给了也就给了,说到底始终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一家,但娘就怕……他喂不饱,要了一次又一次,便是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样耗。”
何况他们也没有金山银山。
这才是阮氏忧心的原因。
沈知意捏着信纸沉默,她亦猜到她娘忧心之事了。
但未及片刻,沈知意看着信中内容,忽然觉得不对。
“不对。”
她忽然说。
阮氏疑惑:“什么不对?”
沈知意说:“蜀地距离京城共有三千多里,若非特意打听或者有人报信,岂会这么快就知晓我和侯爷成亲之事?”
阮氏也不是傻的,很快就从中摸出了女儿的言外之意。
她眉心紧蹙:“你是觉得他是被人特意招来的。”
沈知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握着手中的那封信表示:“是与不是,回头问问他就知道了。”
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背后之人是谁倒也好猜。
知道这事的人虽然不算少,但知道具体情况的人却不多,想要这么快把这人找过来,必然是知道内情之人。
沈知意的脑中几乎迅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只是若真是她,沈知意觉得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她就说她这大伯母近来如此安分,原来是早已存了后招,在这等着她呢。
显然。
阮氏也想到了。
她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方面又觉得这事还真的很有可能。
“但如果真是你大伯母这么做的,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阮氏猜不透,“这事若是闹大,对他们也不利,若坏了你的亲事,你大伯父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知意也觉得奇怪。
但看信中表示,让她娘单独拿钱赴约。
沈知意不想用最坏的恶意去猜度别人,但想到她大伯母对她娘这么多年的恶意,实在让她不得不这么想。
她脸色忽然变白。
“朝朝,你怎么了?”阮氏看着她忽然惨白的脸色,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知意任她握着没挣脱,却也没跟她娘说她的猜测。
她只是突然看着她娘说:“娘,我想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