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昊带着厉晓君走了。
屋内暂时又只剩下陆平章主仆和谭濯明、林慈月夫妇俩。
安静了半晌,还是林慈月先开了口:“他真会大义灭亲?”
陆平章淡道:“事关厉家生死存亡,厉昊知道要舍弃什么。”
谭濯明问他:“那些东西,你什么时候查到的?”
陆平章也没隐瞒。
“前不久。”
“本来是打算之后拿来跟厉昊谈判的,没想到……”
后面的话,陆平章没说,但夫妻俩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也都跟着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会,谭濯明才又接着问:“宛平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不等陆平章说什么,林慈月就先接过话,她神情严肃:“陈氏敢对知意动这样的心思,平章,她不能再留了,他们一家人也都不能再继续留在侯府了!”
她知道她这个表弟一向重诺。
因为陆老太爷一个请求,所以这些年,他便是再恼陈氏那一家子也没对他们做过什么,就算把他们养得鸠占鹊巢,也没把他们赶出去。
可现在,他们做得已经越来越过分了!
林慈月实在担心再放过他们,之后他们还会做出对他们夫妇不利的事情来。
“这事,你要是不好办,就由我来办。”林慈月开口,神情凝重。
“不用,”陆平章拒绝了,“我会处置的。”
林慈月皱着眉,还想再说。
谭濯明握着她的手,安慰地握了两下后开口:“有什么事喊人来传话,今晚我跟慈月就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陆平章点头。
“好。”
林慈月其实还不想走。
知意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她实在不放心,但也知道这样留下去也没意义,总不能真这么一直等着。
何况家里几位长辈也都还在等着他们回去回话。
林慈月也就没再纠结,只在走前跟陆平章说:“我明天再来看知意。”
陆平章点了点头。
之后夫妻俩携手离开,赤阳推着陆平章继续回到主院。
陆平章进去前,听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便没让赤阳跟着他进去。
茯苓还守在里面。
听到身后响起的轮毂声,忙回过头。
看到陆平章进来,她连忙起身要跟陆平章请安,被陆平章以手势禁言了。
陆平章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架子床。
沈知意还昏睡着,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陆平章挥手让茯苓先退下。
茯苓自然没有异议,跟陆平章欠了欠身就先行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醒着的陆平章和依旧昏睡的沈知意。
陆平章尽可能放轻动作过去。
他没有直接上床,而是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沈知意。
她的脸颊贴在枕头面上,手里依旧攥着陆平章的那件外衣。
陆平章先伸手,动作极为小心地碰了碰沈知意的额头,见那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放心了一些。
可他的心依旧悬着,没落到实处。
想到刚才谭濯明说的毒药。
他们来前就已经让人查过,那是一款慢性毒药,起初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不需要七日就会见血封喉。
如果沈知意今日真的中了那毒。
即便阴阳散得到缓解,恐怕也会死在那慢性毒药之中。
陆平章只是试想一番,就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如老旧的风箱,拉得他心里难受。
他不敢想,如果沈知意真的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根本不敢设想,他也从没设想过沈知意会死在他的面前。
他一直设想的都是,沈知意会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他的手捏握成拳,没安全感地放在床上。
若非怕吵醒沈知意,恐怕他定要用力攥住她的手,确保她真的存在才好。
屋内静悄悄的。
也就是沈知意这会已经步入深睡,察觉不了什么,要不然陆平章这样的注视,肯定能让她醒过来。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响起茯苓很轻微的说话声:“侯爷,晚膳送来了。”
陆平章没胃口,让人撤了。
茯苓犹豫着,也不敢打扰,只能先出去传话。
陆平章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依旧昏睡着的沈知意,不知过去多久,陆平章忽然动作很轻的把自己手腕上那串佛珠套到了沈知意的手腕上。
这串佛珠是归一法师所赠。
既有安神静心之效,也有辟邪保平安的寓意。
看着沈知意手腕上那两串手串,一串是他之前给她的墨玉手串,一串是他刚刚给她戴上的佛珠。
陆平章看了好一会,手也轻轻触碰着沈知意的手指,以此来安慰自己此刻仍旧不安的心。
陆平章保持着这样的举动,迟迟没出去,也没吃晚膳。
直到又不知道过去多久,茯苓再次来报。
“侯爷,沧海回来了。”
陆平章眸光微动。
知道是宛平那边有消息了。
陆平章这才把沈知意的手放回到锦被底下,又看了她一会,确保她依旧睡得很香,陆平章这才动身出去。
“你进去看着夫人。”
陆平章没叫沧海他们进来,出去之前又嘱咐了茯苓一声。
茯苓自是连连点头,当着陆平章的面就再度进去了。
陆平章看着她进去,才继续往外推动轮椅。
沧海和赤阳见他出来,也没敢太大声说话。
“侯爷。”
两人跟陆平章问完好,就在陆平章的吩咐下,去了外面说话。
“怎么样?”
陆平章等到院中一株桂花树下,便直接朝沧海询问。
这个季节桂花已经开起来了,金灿灿的小花朵缀在枝头,随风飘荡,满是香味。
但现在院中几人,显然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去赏花闻花。
沧海也只是压着声音说:“陈氏死了。”
陆平章扬眉。
但对这个结果,他竟然也称不上意外。
厉昊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厉晓君过来跟他谈判,想叫他大事化小,自然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陈氏的死,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便只是问:“怎么死的。”
沧海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和陆平章一一回道:“是死在他们外面那间宅子,三小姐的房间里。”
“当时属下和表少爷到宛平后,正要去查那陈氏,没想到还没进去,就看到一黑衣人从宅子里出来,之后那宅子里就传来几声尖叫。”
“属下让人去追那黑衣人,自己跟表少爷进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便看到陈氏倒在血泊之中。”
“她是被人一剑封喉,毙命的。”
“属下查过伤口,那是个练家子,功夫应该不低。”
“不过那黑衣人的踪迹暂时还没查到,属下来时已经让人加大搜索。”
陆平章却说:“不用。”
厉昊派去的人定是死士,就算查到,也没什么作用。
沧海一愣。
赤阳这会倒是聪明,跟沧海说了一句:“估计是厉昊动的手。”
沧海对于这个回答,要说惊讶也不至于。
只是没想到侯爷会叫他不必再查。
他看了看侯爷,见男人没有反驳,心里猜测侯爷应该是已经解决这事了,便也没再有什么异议。
他轻轻答了声“是”后,便继续说起宛平那边的情况。
“陈氏死前,打扮成了下人的样子,属下还在宅子里看到一封和离书,估计是陈氏想趁夜跑掉,只是没想到会被厉昊派去的人刺杀,直接死在了宅子里。”
陆平章勾唇冷笑一声:“和离书。”
他不知道这和离书的主意是谁的,但都挺恶心的。
这一家子都让人恶心,陆昌盛更是最让人恶心。
他这辈子最恨得就是自己身上有陆昌盛的血脉,每每想起都让他反胃不已。
他这次沉默了很久。
直到看到腰上的穗子和香囊才逐渐缓过神来。
既然陈氏已经死了,他也就懒得再继续动手收拾她。
他直接调转话题询问起阮氏和沈佑的情况:“沈夫人和沈佑怎么样?”
沧海忙回:“您放心,沈夫人和小少爷一切都好,他们并没有起疑。”
“嗯。”
陆平章放心了。
之后他让沧海他们下去吃饭,自己继续进去陪着沈知意。
-
而此时的宛平陆家已经彻底乱了。
陈氏死在自家宅子里,杀人者逃之夭夭,没留下一点踪迹。
陆昌盛是个没能耐的,在看到陈氏死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时,就吓得两股颤颤,跌倒在地,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来。
而最先看见陈氏死状的春冬也已经吓傻了,到现在还在说疯话。
陆娩也是。
陈氏当时就是去跟陆娩道别的。
原本陆砚辞不肯让她去,怕夜长梦多,再起什么风波。
但陈氏知道自己这一走,以后怕是都难再回来,更难再见到女儿,她终究不放心女儿,便想着在走前再去好好看她下。
原本陆娩睡着,陈氏也就只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
她让人支走颂夏,又让春冬守在外面。
没想到陆娩会在中途醒来。
看到陈氏这个装扮,陆娩自是感到不解。
女儿总要知道她离开的,陈氏怕她担心也就没瞒她,不过她也不敢叫陆娩知道太多,怕引来祸端,就只说自己给沈知意下药被发现了,现在只能先跑。
陆娩知道后,又生气又担心,还有害怕。
她这阵子总跟陈氏发脾气,没给她一个好脸,但也是因为知道陈氏疼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现在母亲要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她这样维护她关心她了,陆娩怎么可能不害怕?
怀揣着对未来的不安,陆娩紧紧拽着陈氏的衣袖不肯让她走。
陈氏看她这样,也是心疼不已。
黑衣人就是在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时候,进来的。
陈氏背对着没看到,还是陆娩先看到了。
她当时惊叫了一声。
在门外的春冬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那黑衣人也吓得立刻尖叫了起来。
但都没来得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氏,扭头往身后看。
嘴里说着“怎么了”,她就看到一把锋利的银刃直直地往她面前一挥。
她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鲜血如注一般从脖子上往外溢,怎么捂都捂不住。
陈氏到那时都还是懵的。
直到看到那黑衣人还想对陆娩动手,陈氏才终于清醒过来,顾不上自己的脖子,她只知道作为一个母亲不能叫女儿出事。
她拼命抱着那黑衣人。
而陆砚辞也恰好过来,这才叫陆娩和春冬逃过一劫。
可陈氏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剑封喉。
在陆砚辞急匆匆赶到的时候,陈氏已经连说话都说不出了,只有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涌出,很快就汇聚了一地。
……
左谧兰从陆娩的房间里出来。
她一直憋着,没在里面失态,但出来之后,她还是没忍住涌起一阵反胃般的恶心,推开拾月的搀扶,她就急匆匆跑到一株树下干呕起来。
“主子,您没事吧!”
拾月担忧地跟过来,扶着左谧兰的胳膊忧心忡忡。
左谧兰摇摇头。
她这阵子胃口不好,其实吐不出来,只是屋子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虽然地上的鲜血已经被人冲刷掉,但气味还在,还有陆娩……经此一事,她更疯了。
从前疯,是恨。
而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陆娩吓得已经彻底疯癫了。
她身体不好,尖叫起来就更加控制不住身体。
左谧兰只要想到那股味道,想到陆娩……就又难受起来。
她扶着树干再次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直到拾月喂给她一片酸口的蜜饯,左谧兰才渐渐缓过来,只是脸色依然没什么血色,惨白得很。
拾月要知道她反应这么大的原因。
即便是她刚刚也有些受不住,也怪不得现在府里这些丫鬟都对三小姐避而远之了。
“以后三小姐可怎么办啊?”拾月担心道。
她倒不是真的担心陆娩。
只是陈氏一死,老爷和老夫人肯定是不会多理会三小姐的,姑爷就是有心也没时间。
长嫂如母。
到时候岂不还是主子受罪?
拾月想到这,就替主子担心起来。
就三小姐现在那个疯癫样,真是谁管谁糟心。
左谧兰心里也不好受。
但她还是先出声制止了拾月:“这种话少说,让人听到不好。”
现在本就是多事之秋,要是让砚辞听到,只怕还得跟她生气。
拾月忙噤声。
缓了这么一会,左谧兰也好多了。
她让拾月扶着她出去,路上问她:“祖母和父亲醒了没?”
拾月刚才去打听过,闻言,点头道:“醒是醒了,但状态都有些不太好。”
左谧兰听到这个回答也没感到意外。
嫁进陆家这么久,这一大家子是个什么情况,她已经了如指掌。
摇了摇头,左谧兰也不想多说。
“少爷呢?”
“姑爷应该还在前厅,估计刚送走几名官差。”
官差是陆平章的人和林阶安喊的。
左谧兰自己没碰到,是听府里的下人说的。
但她是个聪明人。
从知道陈氏死讯,到后来看到陈氏那身衣裳还有春冬怀里那个包袱,左谧兰就知道今晚肯定有事。
只怕是她这位好婆母又做了什么,惹得那位信义侯不快了。
就是不知道杀她的人是谁。
拾月也忍不住问:“主子,你说到底是谁动的手啊?”
“难不成是——”
她小心翼翼,不敢提陆平章的名字。
左谧兰却觉得不是。
她跟陆平章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能感觉出他不是这样的人。
何况真是他动的手,他也就不用再派人来查事情了。
左谧兰刚要说,便听到另一条路上也传来动静。
“少爷,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信义侯派来的?”
左谧兰认出这是广安的声音。
知道陆砚辞就在旁边,左谧兰刚想喊人,就听到陆砚辞先哑着嗓子回了:“不是。”
左谧兰见他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心里一时不由有些怀疑起来砚辞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氏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叫他们又写和离书,又要连夜把人送走?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她握着拾月的胳膊,没有立刻喊人。
但陆砚辞却也没再往下说,反而话锋一转,问道:“春冬呢?”
广安回:“还关在柴房呢。”
脚步声一点点远去,陆砚辞始终没说话。
就在左谧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都准备出声喊人的时候,陆砚辞忽然开口说话了:“把人解决了吧。”
左谧兰脸上才恢复过来的血色猛地褪去,呼吸也跟着一滞。
所有的声音都卡顿在她的喉咙里。
左谧兰透过月光,眼睁睁看着越走越远的枕边人,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寒冬天的冰池里一样,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