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最后一点人声消失在电梯下行的叮咚声里,旋即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只剩顶灯惨白的光,冰冷地浇在萧初冉发沉的头顶,还有机器低低的嗡鸣,不知道是空调,还是远处哪台不肯休眠的电脑。
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和碳粉的微尘,吸进肺里,干涩发呛。
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视野模糊了一瞬。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像是爬动的蚂蚁,看得人眼晕。她揉着发僵的后颈,瞥向窗外。
城市沉入墨一样的深夜,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像溺死的星。
又是她最后一个走。
行政主管李姐下班前特意绕过来,第无数次地叮嘱,手指点着她桌面,指甲剪得短而干净,表情是程式化的关切:“小萧啊,这些废弃资料今晚务必整理完,明天审计就要用。辛苦一下。”
照例是那句说了快一个月的话:“走的时候,记得检查,一定要把404那小复印机的电源彻底熄掉。老机器了,线路有点问题,怕漏电,不安全。”
萧初冉当时连连点头,心思却早被疲惫搅成一团糨糊。
现在,整层楼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强撑着又处理完一摞文件,眼皮重得快要撑不开。
视线扫过角落那间小小的404资料室,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那台老旧的复印机就在里面。
算了,太累了,明天一早再来关吧。就一次,应该没关系。
这个念头像滑腻的蛇,钻入她混沌的大脑,盘踞下来。她几乎是拖着身子回到工位,脑袋刚挨着冰凉的桌面,意识就瞬间断线。
睡得很沉,很不舒服。
冷。
像是有人把办公室的空调开到了最大,冷风飕飕地刮着她的后颈。她蜷缩了一下,在梦里皱紧眉头。
耳边有声音。
很轻,嗤啦——嗤啦——
像是……什么东西在粗糙的表面上缓慢地摩擦。断断续续,黏黏糊糊,离得很近,又好像隔着一层膜。
还隐约有叹息,极细微的,气流一样,擦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冰凉的鸡皮疙瘩。
她想醒,身体却像被冻住,沉在梦魇的海底,挣不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一惊,醒了过来。
脖子酸疼得厉害,半边脸被桌面压出了红印。窗外天光微亮,灰蒙蒙的。
她竟然就这么趴着睡了一夜。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心里咯噔一下。
复印机!
她忘了关404那台的电源!
萧初冉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就往404室冲。
心跳得又快又慌,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李姐的叮嘱言犹在耳,要是真漏电引发事故,她这个实习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404室的门依旧虚掩着。她一把推开门,手指摸向墙上的开关。
啪。
灯光跳亮,刺得她眼睛微眯。
预想中机器空转的声音没有出现,房间里静得出奇。
那台老旧的乳白色复印机安静地蹲在角落,电源指示灯是灭的。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停了。
萧初冉刚松了半口气,视线下移,这口气就彻底哽在了喉咙口,化作一声短促的抽吸。
复印机的出纸托盘上,不是空的。
也不是一两张印错报废的草稿。
而是堆了满满一托盘,几乎要溢出来雪白的纸张。
每一张纸,都印着同样的内容——
是她自己。
照片一样的清晰度,黑白影调,对比强烈得刺眼。
画面里,她侧趴在工位桌面上,睡得毫无知觉,长发散乱,露出半张脸。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白得没有一点人气儿。
而最刺眼的,是她裸露在画面里的那截脖颈上。
一道清晰无比的紫黑色淤痕,环绕了将近半圈,像是一条恶毒的项圈。
那痕迹粗粝、深重,任谁看,都只会想到一种东西——
手指。
用力掐扼留下的指痕。
萧初冉的呼吸彻底停了,血液像是瞬间冻住,四肢冰冷僵硬。
她瞪着那满托盘的照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勒得她无法动弹。
谁干的?
谁半夜拍下她睡觉的样子?还p上这种可怕的痕迹?印了这满满一托盘?
恶作剧?哪个同事会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
她颤抖着,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手,指尖发颤地拈起最上面那张纸。
纸张冰凉。
她下意识地将纸翻了过来。
背面,就在她指尖下方,印着一行字。
不是打印体。
是手写字的痕迹,歪歪扭扭,笔画断续而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印上去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直和怪诞,墨色是一种沉黯的、接近褐色的红。
那行小字清晰地映入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谢谢你让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