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觉得自己身上的快递员制服像一层湿透的牛皮，又闷又重，紧紧裹着她砰砰狂跳的心脏。她推着一辆借来的、印着“闪电达”Logo的破旧手推车，上面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里面塞满了泡沫填充物，重量很轻，但足够占地方。车子吱嘎作响，在绿洲身心休养中心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轮胎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像是廉价空气清新剂的花香，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洁净”氛围。前台接待处，两个妆容精致、穿着剪裁合身浅绿色制服的前台小姐，正对着镶嵌在桌面里的显示屏微笑，笑容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
“您好，同城快件，签收人是…‘晨曦计划项目部’。”林柚压低了棒球帽帽檐，刻意让声音显得粗哑疲惫，把手里一个贴着快递单的平板大小的盒子往前台一递。单子是周默伪造的，用的是之前从父亲那份“邀请函”上扫描下来的疗养院内部部门代码。
一个前台抬起眼皮，快速扫了一眼林柚和她的小推车，目光在她沾着点灰尘的旧运动鞋上停留了半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她没接盒子，只是伸出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在桌面一个感应区点了点：“放那边暂存区吧，项目部今天有评估，不接待外送。”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哎，好嘞！谢谢姐！”林柚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副底层跑腿的卑微模样，推着小车就往前台小姐随手一指的方向挪去——那是靠近一条内部走廊入口的一片休息等候区，摆着几张看起来就很贵的沙发和小茶几。
她刚把小车靠墙停好，假装整理箱子，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音乐声，如同无形的丝线，从那条通往内部区域的走廊深处飘了出来。
是《微笑曲》。
但绝不是外面公厕里那种爵士版、儿歌版或电子版！
这旋律的底子是熟悉的，但被处理得极其怪异！节奏异常缓慢、沉重，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拉长、扭曲、赋予了额外的重量。背景里充斥着一种极其低频、几乎感觉不到却让人胸腔发闷的嗡鸣，如同深海巨兽的呼吸。更诡异的是主旋律之上，叠加着大量尖锐、细碎、如同玻璃摩擦般的高频电子音效，“滋…滋…叽…”地响着，毫无规律，却精准地刺入耳膜，直钻脑仁！
这声音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催眠感。林柚只是听了几秒钟，就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轻微的眩晕感涌了上来，仿佛大脑被强行塞进了一团粘稠的棉花里。
**强化版！** 周默的“厕所声学研究”结论瞬间在她脑中炸开！这就是源头！更猛烈、更直接作用于神经的调制武器！
机会稍纵即逝！林柚瞥见前台正低头处理文件，另一个似乎在补妆。她心一横，牙关紧咬，猛地弯下腰，双手用力抓住小推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把手，装作车子卡住的样子，同时嘴里发出“哎哟”一声低呼。
“怎么了？”前台果然被这动静吸引，皱眉看过来。
“对不住对不住姐！”林柚一脸“痛苦”地揉着腰，“这破车轱辘好像卡住了，我挪挪，挡着您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推着小车，借着调整位置的掩护，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猛地一发力，将小半个车身连同自己一起，“不小心”撞进了那条播放着诡异音乐的内部走廊！
“喂！你…”前台小姐的惊呼被林柚甩在身后。
走廊内部的光线比大堂柔和许多，是那种模拟自然光的暖白色。墙壁是柔和的米黄色，挂着几幅抽象的水彩画。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那股甜腻的花香被彻底盖过。但那种缓慢、沉重、夹杂着高频噪音的《微笑曲》却如同实质的潮水，从两侧紧闭的房门后渗透出来，无孔不入地包裹着林柚。
她推着小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尽量低着头，脚步却不敢太快，装作寻找“项目部”的样子。走廊两侧分布着许多房间，大部分房门紧闭，门牌上写着“静养室”、“评估室”、“和谐空间”之类的名字。
突然，前方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乳白色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穿着和前台同款浅绿色制服、但材质看起来更挺括的护士走了出来。她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冷漠得像扫描仪。最让林柚瞳孔一缩的是，护士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手环！
但不是普通“harmony”系列的银色手环。这个手环是暗金色的，材质厚重，表面似乎有更复杂的纹路。手环中央的指示灯不是常见的蓝色，而是一种深邃、冰冷的金色，正以一种极其规律、缓慢的节奏明灭着，如同某种生物的呼吸。
金标手环！权限更高？林柚瞬间想起小乐捡到的那只仓鼠项圈上的红光警报。
护士似乎没在意林柚这个“快递员”，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上佩戴的一个类似于平板电脑的黑色医疗终端。终端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波形图和跳动的数据流。护士的右手食指，正悬在屏幕上方，似乎在准备记录什么。
就在护士推开门出来的瞬间，门内那股诡异的《微笑曲》声浪猛地增强了几分！同时，林柚清晰地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是说话声，也不是呻吟。
那是一种整齐划一的、极其轻微的…“吸溜…吸溜…”声？
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咽口水？或者…口水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又被下意识吸回去的声音？
林柚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强忍着转头就跑的冲动，借着推车调整方向的掩护，身体微微一侧，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飞速地扫过门缝！
门内的景象，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视网膜！
那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布置得像一个高级的休息室。柔和的灯光下，摆放着十几张看起来极其舒适的单人躺椅。每张躺椅上，都躺着一个人。
有像林柚父亲林国栋那样的普通老人，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中年人。他们全都穿着统一的、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疗养服，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熟睡的婴儿。
但最诡异的是他们的姿态！所有人的头，都以几乎完全相同的角度微微偏向房间中央某个看不见的点。他们的双手，都极其放松地搭在扶手上，手指的弯曲弧度都惊人地相似！更恐怖的是他们的嘴角！
每一个人的嘴角，都亮晶晶的！一丝丝透明的涎水，正不受控制地从他们微张的嘴角缓缓淌下，在下巴上拉出细长的银丝！然后，随着那沉重缓慢的《微笑曲》节奏，他们的喉结会极其轻微地滚动一下，发出那整齐的“吸溜…”声，试图把流出的口水咽回去，但很快，新的涎水又会渗出…周而复始。
他们像一群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在同一个诡异的节奏里，同步地…流着口水！
林柚的目光猛地钉在护士手中的医疗终端屏幕上！虽然隔着几米远，但她眼力极佳，捕捉到了屏幕上最显眼的数据：
**【当前同步率：99.2%】**
**【theta波主导：95%】**
**【异常生理反馈：唾液分泌亢进 (Level 3)】**
同步率99.2%？theta波95%？theta波是深度放松、浅睡眠或…被深度催眠时的脑波状态！唾液分泌亢进Level 3？这就是流口水的“专业术语”？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上代表同步率的数字猛地一跳：
**【同步率：99.5%】**
同时，房间内那整齐的“吸溜…”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躺椅上的人，喉结滚动的动作瞬间停止了！嘴角的涎水失去了吞咽的制约，如同开了闸的小溪，流淌得更快、更多！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胸前的疗养服上，浸湿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护士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她眼神依旧冰冷，悬在屏幕上的食指轻点了一下。终端发出一个轻微的提示音。林柚看到屏幕上跳出一个日志记录：
**【记录：同步峰值99.5%，唾液控制失效。维持当前调制参数。】**
护士随即在屏幕上快速输入了什么，然后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门口，正好与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视线的林柚撞了个正着！
“你！干什么的？！”护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冰冷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这里是非开放区域！谁让你进来的？！”
林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狂飙！她脑子转得飞快，脸上瞬间堆起最卑微、最惶恐的赔笑，腰弯得更低了：“哎哟护士姐姐！对不住对不住！我这破车轱辘真卡死了！推不动道儿了！挡着您了！我这就滚！这就滚！”她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肩膀死命顶着小推车，让它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装作笨拙无比、手忙脚乱地往后倒车。
护士那双冰冷的眼睛在她身上扫视着，带着审视和怀疑，目光尤其在她那身廉价的快递员制服和旧运动鞋上停留。她左手腕上那暗金色的手环，金色的指示灯似乎闪烁得稍微快了一点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滴嘟——滴嘟——！”
一阵突兀而响亮的电子鸣笛声，从林柚小推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响起！那是周默给她装的一个简易报警器，连接着一个伪装成螺丝的按钮！她刚才假装挪车时，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打破了走廊的宁静，也盖过了那诡异的《微笑曲》！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一跳，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耳朵！
林柚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松开小推车，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来时的走廊入口狂奔！速度爆发到极致！
“站住！”护士的厉喝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愤怒和被愚弄的惊愕。
林柚哪里敢停！她低着头，帽子都快跑飞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冰冷的目光和急促追来的脚步声！
她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出内部走廊，冲回明亮的大堂！那个前台小姐被她狂奔的架势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阻拦——
“快闪开！车失控了！”林柚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恐（此刻完全不需要伪装），同时手在背后猛地一推那辆吱嘎作响的小推车！
小推车带着惯性，歪歪扭扭地朝着前台方向撞去！上面堆叠的纸箱摇摇欲坠！
“啊！”前台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跳开躲避！
趁着这一片混乱，林柚脚下毫不停留，身影如同旋风般刮过光洁的大堂地面，在保安闻声从门口探头张望的瞬间，她已经像条泥鳅一样，从旋转门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外面灼热的阳光和嘈杂的车流声瞬间将她包裹。林柚不敢回头，沿着人行道狂奔出几十米，直到拐过一个街角，确认没人追来，才猛地靠在一家商店冰冷的橱窗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汗水浸透了里层的衣服，冷冰冰地贴在背上。她眼前还不断闪现着门缝里看到的景象：那一张张平静到诡异的睡脸，那一双双微张的、流着涎水的嘴角，那整齐划一的“吸溜”声…还有护士终端上那刺眼的【同步率：99.5%】和【唾液分泌亢进 Level 3】…
绿洲…晨曦计划…
这不是疗养！
这是用音乐和科技，在流水线上批量制造…流着口水的、脑波同步率99.5%的…人偶！
林柚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绿洲疗养中心那栋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白色建筑。那流畅优雅的线条，此刻在她眼中，扭曲得如同恶魔张开的口器。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嘴角残留的涎水痕迹…Level 3的唾液分泌亢进…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烫在她的脑海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融入街边的人流。步伐不再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绿洲，你们用《微笑曲》把人变成口水横流的提线木偶？
行。
这笔账，老娘记下了。连本带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