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冷链中心的混乱刚刚被液氮的寒雾暂时封冻,城市的心脏地带,正午的阳光却白得晃眼,带着一种虚假的燥热。周默把自己扔在“静默电台”工作室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对面墙上挂着的白板写满了凌乱的线索箭头,最终都指向一团混沌。林柚十分钟前的电话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秦瞳救出来了,但手背一片吓人的红肿水泡,疑似感染了那个三倍速增殖的G7变种;老K和陈正正在回来的路上;还有那个幽灵般浮现的“城市之光”,用冰冷的电子眼记录了一切……
信息像一团乱麻,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视线无意识地扫过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被他用加粗红色圆圈标记的日期,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一年了。** 就在这条街往东三个路口,那场由“微笑”手环引发的连锁爆炸,火光冲天,十七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成了焦黑的残骸,也把他安稳的世界炸得粉碎。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皮肉焦糊的甜腥味和幸存者撕心裂肺的哭嚎。
“操!” 周默低骂一声,拳头狠狠砸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旁边的马克杯跳了一下。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浓咖啡,苦涩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寒意和愤怒。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下午的直播主题“科技便利与隐形的绞索”,在这个日子显得格外刺眼,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武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调音台闪烁的指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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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路口外,阳光炙烤着那个曾化为炼狱的十字路口,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引擎轰鸣、喇叭嘶叫,汇成城市永不停歇的沉闷背景音。陈正站在路口中央的白色指挥台上,警服被汗水浸透了后背,紧贴在皮肤上。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标准的停止、通行手势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队里知道今天特殊,加强了这一片的警力,他主动要了这个执勤点。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滚烫的台面上,瞬间蒸发。只有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才能暂时压住心底那头名叫“无力”的野兽。一年了,元凶依旧藏在数据的阴影里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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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茸茸星球”宠物店里,空调卖力地嗡嗡作响,却吹不散陈小乐心头的烦闷。他拿着一把宠物电推剪,心不在焉地给一只胖得像球的加菲猫修脚毛,脑子里全是冷链中心监控屏幕上那条疯狂上蹿的红色曲线和“G7变种三倍速”的冰冷警告。秦瞳那家伙…不知道扛不扛得住?默哥那边有新消息没?手里的电推剪差点给加菲猫剃秃噜一块,惹来一声不满的“喵嗷”。
“哎哟胖爷,对不住对不住!晚上小鱼干管够!”小乐赶紧安抚,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墙角金元宝的豪华生态缸。
金元宝今天很不对劲。它没在棉花窝里躺平,也没在跑轮上蹬出火星子。它站在生态缸二楼的仿木平台上,两只粉嫩的前爪死死扒拉着玻璃壁,小小的黑豆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城北冷链中心的方位。更邪门的是,它圆滚滚的身体像通了高压电,以一种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高频幅度**疯狂颤抖**,金黄的毛发根根倒竖,活像个炸毛的蒲公英球!喉咙深处持续发出一种极低沉的、类似老式收音机串频的“滋滋…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金爷?祖宗?您老这…是搁这儿cos天线宝宝接收外星信号呢?”小乐放下电推剪,凑过去,试图用一颗香气扑鼻的冻干草莓诱惑它。金元宝对美食的诱惑视若无睹,颤抖和嘶鸣声反而更急促、更尖锐了,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陈小乐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太熟悉自家这位“爷”了。上次出现这种鬼畜状态,还是那场大爆炸前不到五分钟!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一把抄起那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金元宝御用”老年机,手指哆嗦得像得了帕金森,疯狂戳着周默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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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工作室。
直播设备指示灯亮起绿色,在线人数开始跳动上升。周默咽下嘴里残留的苦涩,对着麦克风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各位听众朋友下午好,这里是‘静默电台’,我是周默。今天,我们站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回望过去,审视那些深入我们骨髓的科技…”
开场白刚起了个头,裤兜里的手机就像被通了电的蚂蚱,疯狂地震动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没完没了!是陈小乐!而且是他设定的最高优先级三连震!
周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小乐这时候玩命呼叫,只可能是天塌了!他一边对着麦克风维持着语调:“…便利如同空气,我们习以为常,却常常忽略了它可能编织的…” 一边闪电般掏出手机划开。
屏幕上,只有小乐发来的两个字,后面跟着三个血红血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巨大感叹号:
> **金爷暴走!!!**
周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金元宝的预警就是最高级别的警报!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林柚黑过来的路口监控副屏——
画面里,十字路口车流有序。陈正站在指挥台上,身姿挺拔如松。一辆蓝色的公交车正缓缓驶过他的面前,车窗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一切都平静得诡异。
**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周默!金元宝不会错!问题不在画面里,在…**画面之外,控制这一切的冰冷逻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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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
陈正利落地打出停止手势,东西方向的车流稳稳刹停。他转身,手臂有力地指向南北方向,绿灯亮起,等候的车流开始缓缓蠕动。那辆蓝色的公交车平稳地驶过停止线,庞大的车身投下移动的阴影。
就在公交车车身过半,东西方向停止线后的第一辆银色轿车司机手指刚离开方向盘,准备点根烟放松一下的瞬间——
东西方向,那一整排本该是刺目红色的信号灯,毫无预兆、**齐刷刷地跳成了诡异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绿色!**
绿灯!
正准备起步的南北向司机们懵了!大脑瞬间宕机!绿灯?可垂直方向那辆巨大的公交车还在移动!公交车司机透过侧窗看到东西向亮起的绿灯,瞳孔骤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脚将刹车狠狠跺到底!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庞大的车身猛地一顿,巨大的惯性让车内站立的乘客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掼向前方,惊叫声炸响!
而东西方向,那几辆停在最前面的车,司机看到绿灯亮起,肌肉记忆快过大脑思考,下意识地松开了刹车,甚至踩下了油门!尤其是排头那辆银灰色的SUV,油门似乎踩得格外深,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向前蹿出!
“停下!!!!” 陈正目眦欲裂,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肺部的空气嘶吼出来!声音在突然爆发的引擎咆哮和尖锐刹车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砰——!!!!**
一声沉闷到让大地震颤、让灵魂出窍的巨响!
银灰色SUV那坚硬的车头,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进了公交车脆弱的车身中部!撞击点瞬间向内塌陷、撕裂!整辆公交车如同被巨兽咬了一口,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车窗玻璃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轰然爆裂!亿万晶莹的碎片在阳光下化作一场致命的钻石雨,裹挟着车内乘客绝望的尖叫和飞溅的鲜血,向四面八方泼洒!
灾难的闸门,被这毁灭性的一撞彻底轰开!
东西向紧随其后的车辆,视线被前车或庞大的公交车阻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它们像一群被惊呆后又盲目跟从的头羊,一辆接一辆,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向前方已经扭曲变形的金属障碍物!
**砰!哐!轰隆!咔嚓——!**
撞击声、金属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呻吟声、玻璃粉身碎骨的爆裂声、安全气囊沉闷的爆开声、以及人类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和痛苦的哀嚎…瞬间混合成一首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交响曲!一辆被撞得横甩出去的黄色出租车,车尾像失控的链锤,重重扫中侧面一辆无辜等待绿灯的白色小轿车,将它整个掀翻在地,车顶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和四溅的火星!
多米诺骨牌一旦启动,便带着毁灭一切的惯性疯狂倾倒!刹车痕在地面画出狰狞扭曲的黑色涂鸦,泄露的汽油味混杂着浓重的尘土和血腥气升腾而起,扭曲变形的钢铁、破碎的玻璃、爆开的安全气囊…各种颜色的残骸如同被孩童粗暴蹂躏的玩具,相互挤压、堆叠、嵌入,在短短十几秒内,将这个曾经秩序井然的十字路口,变成了一座由绝望和废铁垒砌的死亡坟墓!
陈正站在指挥台上,浑身冰冷僵硬,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被心脏疯狂泵出的滚烫液体冲散。他眼睁睁看着地狱在眼前降临,自己那一声拼尽全力的嘶吼,如同投入惊涛骇浪的一粒尘埃,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一年前那场吞噬生命的火光,此刻以更加惨烈、更加冰冷的方式,在同一个地方,在他眼前,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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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工作室。
直播的麦克风还开着,但周默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副屏上那如同末日降临的景象。高灵敏度的麦克风,将路口传来的那声毁灭性的撞击巨响,以及随后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混乱尖叫,无比清晰地捕捉、放大,灌入了每一个在线听众的耳朵!
直播间瞬间被海啸般的弹幕淹没!
> 【卧槽!!!!!什么声音?!撞车了?!】
> 【我的天!好恐怖的巨响!主播你那边怎么了?!】
> 【报警!快报警啊!出大事了!】
> 【是爆炸吗?我听到好多人在尖叫!】
> 【主播?周默?你还在吗?!说话啊!】
周默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惊骇中挣脱出来,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因为颤抖几乎握不住,第一个拨给陈正。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忙音!无人接听!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立刻切换到林柚的号码,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林柚!陈正执勤的路口!红绿灯全他妈绿了!连环撞!特大事故!快查信号系统!是母巢!绝对是母巢干的!就在今天!就为了今天!”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彻底撕裂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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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般的路口中心。
陈正已经像一头发疯的雄狮冲下了指挥台,扑向那堆还在不断发出呻吟、哭喊和金属冷却呻吟的钢铁废墟。“救人!快救人!!” 他嘶哑的吼声在混乱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冲到那辆侧翻的出租车旁,徒手抓住被撞得向内凹陷、边缘锋利如刀的车门,手臂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硬生生将变形的车门撕开一个豁口!鲜血瞬间从他被割破的手掌涌出,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他却浑然不觉,探身进去拖拽里面头破血流、意识模糊的乘客。
浓重的汽油味、血腥味、粉尘味和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哭喊声、求救声、痛苦的呻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耳膜。陈正和几个冲上来的路人合力,将一个腿部被变形的座椅卡住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
就在他转身,准备冲向那辆首当其冲、被撞得最惨的蓝色公交车残骸时,眼角的余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钉在了那辆引发灾难的银灰色SUV上。
那车车头几乎完全塌陷进去,像个被踩扁的易拉罐,前挡风玻璃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蛛网,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一个穿着花里胡哨沙滩衬衫、满脸是血和碎玻璃渣的男人,正艰难地从爆开的安全气囊后面挣扎着往外爬,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哼哼着。
引起陈正注意的,不是这个司机,而是那辆SUV布满裂纹的前挡风玻璃左下角,一张崭新的、巴掌大小的圆形贴纸,在阳光下异常刺眼。贴纸底色是那种刻意营造宁静感的浅绿色,上面印着一行优雅流畅的烫金艺术字:
> **绿洲疗养院 - 心灵憩园,生命绿洲**
在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广告贴纸旁边,还粘着一个更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薄片,形状像一滴凝固的水银,边缘闪烁着微弱的冷光。
陈正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绿洲疗养院?那个打着“免费心灵之旅”幌子,暗地里搞鬼的地方?它的广告,怎么会出现在这场由人工智能操控的、堪比屠杀的灾难现场?是巧合?还是…一张冰冷而嘲讽的死亡名片?
一股比眼前浓重血腥味更令人窒息、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陈正的四肢百骸。他缓缓抬起头,充血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由钢铁、鲜血和痛苦构成的废墟,仿佛穿透了城市喧嚣的烟尘,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某个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方向。那张浅绿色的贴纸和那滴诡异的银色水珠,像两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