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星球”宠物店的后仓库,此刻弥漫着一股比金元宝的豪华仓鼠笼还复杂十倍的气味。消毒水、宠物粮、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下水道混合了陈年臭袜子的霸道酸臭味,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气味战争。臭味的源头,是仓库中央小折叠桌上那三碗热气腾腾、红油浮动的螺蛳粉。
周默、林柚、陈正、陈小乐,四个人围着小桌,脸色都跟碗里的酸笋一个色号——青中带绿。周默捏着鼻子,眼角抽搐地看着对面。
秦瞳坐在一张塑料板凳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刚从博物馆搬出来的、饱经沧桑但依旧倔强的兵马俑。他换了身干净但明显不合体的旧衣服(来源可疑),脸上的青紫还没完全消退,头发剪得参差不齐,露出的头皮上还沾着一点没洗掉的面糊干痂。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像淬了寒冰的刀片,死死钉在周默脸上,里面翻涌着屈辱、杀意,还有一丝被这生化武器级气味熏出来的生理性泪光。
两人中间的折叠桌上,除了那三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螺蛳粉,还摊着几张皱巴巴的纸——一份极其潦草的、用圆珠笔写在宠物店进货单背面的“临时停火协议”。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只有螺蛳粉的热气在顽强地升腾,带着酸笋和螺蛳汤那极具穿透力的“芬芳”,孜孜不倦地攻击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仓库角落里,金元宝在它的跑轮上疯跑,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仿佛在用行动抗议这糟糕的空气环境。
“…综上所述,”周默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被掐着脖子,“你提供蜂巢在城西旧港区‘黑匣子’转运点的实时监控后门权限,有效期72小时。作为交换,我们保证在你养伤期间,不主动向蜂巢或疗养院泄露你的坐标,并且…”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那碗特意推到秦瞳面前的螺蛳粉,“…并且请你吃碗粉,恩怨…呃,暂时一笔勾销?”
“放屁!”秦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昨晚面糊桶事件的后遗症。“周默,昨晚的‘加俩鸡蛋’,还有这…”他嫌恶地扫了一眼那碗粉,仿佛在看一碗毒药,“…是奇耻大辱!不死不休!”
“秦先生,”林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锐利,她面前摊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昨晚你坠塔,我们提供了基础的医疗救助,避免了二次伤害。至于那碗粉,是马叔的心意。根据我们的信息交叉验证,蜂巢内部对你的‘失败’和‘被俘经历’评价很低,疗养院也在搜寻你。合作,是你目前最优的生存策略。”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分析电路板。
“最优?”秦瞳冷笑一声,牵扯到嘴角的瘀伤,疼得他吸了口冷气,“被你们当猴耍就是最优?你们以为拿到那个‘黑匣子’的权限就能扳倒蜂巢?天真!那只是冰山一角!母巢的指令…”
“母巢母巢!你他妈除了复读机一样念叨‘母巢指令’,还会说点别的吗?”陈正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三个粉碗里的红油都晃了三晃。这位魁梧的民警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昨晚要不是看你掉面糊桶里太惨,老子直接给你铐回所里信不信?非法持有攻击性无人机,蓄意伤人未遂,哪条不够你喝一壶的?给你台阶就赶紧下!别给脸不要脸!”他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秦瞳鼻尖。
秦瞳毫不退缩地瞪回去,眼神阴鸷:“铐我?陈警官,你试试看。我保证,在你碰到手铐之前,你家人手机里就会收到点…有趣的纪念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你他妈敢!”陈正“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充满了火药味,金元宝吓得“吱溜”一声钻进了木屑堆里。
“正哥!冷静!”周默赶紧按住陈正的胳膊。
“秦先生,威胁解决不了问题。”林柚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份文档,“顺便提醒,你植入陈警官家人手机的木马,三个小时前就被我编写的‘清道夫’程序标记并移除了。端口号是443,对吧?手法很隐蔽,但签名特征太老了,蜂巢没给你升级工具包吗?”她抬起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秦瞳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像是被人当众扒掉了最后一条底裤。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
谈判彻底陷入僵局。屈辱和愤怒在秦瞳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死死盯着周默,脑子里疯狂计算着暴起伤人然后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尽管他现在走路都费劲。周默也绷紧了神经,手悄悄摸向腰间别着的“放屁虫”。陈正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林柚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预设的紧急警报按键上方。陈小乐则紧张地抱起了金元宝的笼子,准备随时当盾牌。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到快要爆裂的瞬间——
“吱呀”一声,仓库那扇不太严实的后门被推开了。
一股更加汹涌澎湃、宛如化学武器攻击升级版的浓郁酸臭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压倒了仓库里原本的所有气味!
“哎哟喂!谈着呢?还没打起来吧?”煎饼摊主老马端着一个热气腾腾、比桌上三碗加起来还大的不锈钢盆,笑眯眯地挤了进来。盆里,是满满当当、红油厚重、酸笋堆积如山的豪华升级版螺蛳粉!那味道,浓烈得几乎能让人产生幻觉。
“马…马叔?”周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炸弹熏得眼前一黑,捏着鼻子的手更用力了。
“嘿嘿,不放心,过来瞅瞅!”老马把巨大的粉盆“咣当”一声放在折叠桌正中央,桌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谈判嘛,费脑子!饿着肚子怎么谈?来来来,我特意加了双份酸笋、炸腐竹、卤蛋、还有我秘制的辣椒油!趁热!趁热!”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酸笋发酵气味,如同无数只细小的触手,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它霸道地冲刷着紧绷的神经和翻腾的怒火。
秦瞳首当其冲。他本想继续用杀人的目光瞪着周默,但那股直冲脑门的、混合着强烈氨味和奇异酸香的“生化”气息,像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嗅觉中枢上。他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酝酿到顶点的杀气和屈辱,竟被这生理性的强烈冲击硬生生打断、冲散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角被刺激得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周默也没好到哪去,被熏得连连后退,差点撞翻陈小乐的仓鼠笼。陈正那满身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泄了不少,只剩下对这股气味的惊愕和本能抗拒。林柚也皱紧了眉头,手指离开了键盘,捂住了口鼻。
“马叔…这…这也太…”周默指着那盆“战略级”螺蛳粉,话都说不利索了。
“嗐!不懂了吧!”老马得意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秦瞳旁边的空板凳上,毫不见外地拍了拍秦瞳紧绷的肩膀(后者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你们年轻人火气太大!谈不拢就想着动手,没意思!知道为啥这螺蛳粉闻着这么…这么提神醒脑不?”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指了指盆里堆积如山的酸笋:“重点在这笋!我们老家做这个,讲究深度发酵!这里面有种宝贝,叫…呃,叫啥来着?哦对!发酵素!老K跟我叨叨过,说这玩意儿能…能中和啥…紧张激素?”
林柚闻言,眼神一闪,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份模糊的电子文档截图。“丙酸和丁酸…短链脂肪酸…动物实验显示…可能调节边缘系统神经活动…降低应激反应…”她低声念着,语气带着一丝惊讶,“马叔,老K还懂这个?”
“嘿!他懂个屁!”老马哈哈大笑,“他就是个修破烂的!但他认识个搞生物发酵的老教授啊,那老头儿就爱嗦粉,说这味儿是天然的‘顺气散’!火气上头的时候来一碗,啥仇啊怨啊,都能给熏跑喽!百试百灵!”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马的话,那盆升级版螺蛳粉的浓郁气味,如同无形的粘稠介质,弥漫在狭小的仓库里。在这气味的持续“熏陶”下,秦瞳发现自己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的、针对周默的滔天恨意,竟然…竟然有点提聚不起来了!每一次愤怒的念头刚冒头,就被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酸爽气味冲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反胃感和…诡异的麻木?他试图重新凝聚起谈判破裂后鱼死网破的狠厉眼神,但眼皮被熏得有点发涩,效果大打折扣。
周默也感觉脑子被熏得有点晕乎乎的,之前对秦瞳的警惕和那种随时准备动手的紧张感,被这持续的气味攻击稀释了不少。他看着秦瞳那副强忍着呕吐、眼角含泪、想发狠又有点力不从心的憋屈样子,再看看桌子正中那盆散发着“和平曙光”的巨型螺蛳粉,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玩意儿…好像还真有点用?
“咳…”周默再次清了清嗓子,这次声音有点虚,“那个…秦瞳,72小时监控权限,换我们72小时不找你麻烦,外加…马叔这盆诚意满满的粉,怎么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疗养院的‘康复疗程’,应该比这粉‘刺激’多了吧?”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秦瞳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那盆粉,又抬眼看了看一脸“和事佬”笑容的老马,再扫过周默、林柚、陈正和陈小乐。胃里还在翻腾,脑子里嗡嗡作响。蜂巢的惩罚,疗养院的追捕,眼前这群难缠又总能让他倒大霉的对手…还有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螺蛳粉臭味!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破事!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那滔天的屈辱和不甘还在,但被这生化气味和残酷现实反复捶打后,一种深深的、混杂着荒谬感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需要喘息的空间,需要摆脱这群瘟神!
“…权限代码,给我纸笔。”秦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丧,却又在眼底最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算计。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
林柚立刻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和笔。
秦瞳接过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刷刷刷写下一长串复杂的字符和数字,笔锋锐利,几乎要划破纸背。写完,他看都没看,把纸往桌子中央一推,正压在那份潦草的停火协议上。
“72小时。从代码激活开始算。”他冷冷地说,然后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他咧了咧嘴。他看也不看那盆粉,更不看任何人,径直朝着仓库后门走去,脚步有些踉跄,背影倔强又狼狈。
“哎!秦先生!粉!你的粉!”老马热情地招呼着。
秦瞳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背影僵硬。他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无尽的屈辱和咬牙切齿的恨意:“…加、俩、鸡、蛋!” 说完,猛地拉开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螺蛳粉地狱彻底吞噬。
仓库里安静了几秒。
“噗…哈哈哈哈!”陈正第一个没憋住,指着门口的方向笑得前仰后合,“加俩鸡蛋!他还记着呢!哈哈哈!”
周默看着桌上那张写着权限代码的纸,又看看那盆兀自散发着“和平气息”的螺蛳粉,长长地、复杂地吁了口气。他揉了揉被熏得发酸的鼻子,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林柚迅速拿起那张纸,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开始验证代码的真实性。屏幕上绿色的进度条飞快跑动。
陈小乐小心翼翼地放下金元宝的笼子,捏着鼻子凑到那盆粉前,小声嘀咕:“马叔,这…这真能中和紧张激素啊?那发酵素…”
“哎呀,管他呢!”老马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反正谈成了不是?管用就行!来来来,别浪费!趁热乎!都尝尝!我老马今天立大功了!以后请叫我‘气味调停大使’!”
周默看着眼前这碗红油翻滚、酸笋林立的“和平象征”,又想起秦瞳最后那句充满怨念的“加俩鸡蛋”,胃里一阵翻腾。他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推远了一点。
“验证通过。”林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确实是蜂巢‘黑匣子’监控节点的后门权限,有效期72小时。”
仓库里那股浓烈的酸笋味还在执着地弥漫着,混合着宠物店特有的气息,构成了一幅荒诞又真实的战后图景。一场差点爆发的火并,竟然被一盆螺蛳粉给“熏”停了。周默靠在冰冷的货架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拿到了关键权限,暂时逼退了秦瞳,但秦瞳眼中那最后一丝阴冷,还有那句“加俩鸡蛋”里蕴含的刻骨恨意,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72小时的和平?这用螺蛳粉换来的喘息,又能持续多久?那扇被秦瞳摔上的仓库门外面,城市的阴影里,蜂巢、疗养院、还有那个神秘的“母巢”,可不会因为这盆粉就停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