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晚在窗外流淌,霓虹灯光透过雨痕未干的玻璃,在房间地毯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苏晚坐在桌前,台灯的光晕将她刚刚绘制的那个抽象几何logo笼罩其中,线条冷硬,透着一种非人的、精确的诡异感。
“Architect”的标记。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突兀地闯入她的视野。
她凝视着这个图案,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处理器,将之前所有的线索碎片尝试与这个核心符号进行关联。
电网的异常波动、木马的隐藏协议、匿名邮件中的音频密钥、航班上的“意外”、酒店工程师平板上惊鸿一瞥的界面……
所有这些碎片的背后,似乎都若隐若现地飘荡着这个几何幽灵。
它代表的是一个组织?一个人?还是一套系统?
它与陆沉渊的“深潜者”是共生?是竞争?还是完全独立的、隐藏更深的第三方?
问题如同漩涡,深不见底。
皮埃尔的出现,是意外还是设计?如果是设计,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展示这个logo,在她心里种下疑虑的种子?这未免太过迂回和冒险。
更大的可能,皮埃尔本人并不知道他平板里藏着那个界面。他可能只是某个更大系统中的一个无意识的零件,在特定的触发条件下(比如,接到某个特定区域的维修任务),那个隐藏的界面才会被短暂激活。而今天的“意外”跌落,恰好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意味着“Architect”对现实世界的渗透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连一家豪华酒店的日常运维系统,都可能在其无形的影响或控制之下。
这比直接的武力威胁更令人心悸。这是一种对日常生活的釜底抽薪,一种将整个世界视为可编程对象的冰冷视角。
苏晚将绘有logo的纸张小心收起,与其他重要物品放在一起。
她需要更深入地调查这家酒店,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皮埃尔。
但她不能亲自出面,那太容易暴露。
她再次拿出那个卫星通讯器。这一次,她尝试发送另一条加密信息,内容包含了那个手绘的logo图案(经过数字化和加密处理),以及“酒店名称、工程师皮埃尔、排查漏水借口”等关键信息。
她不确定“谛听”是否还能运作,是否有人能接收到这条信息并展开调查。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尝试,将线索抛出,希望渺茫,但好过什么都不做。
发送完毕,隐藏好设备。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的、冰冷的斗志。
对手越是强大,越是诡异,就越不能屈服。
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于无法立刻解答的问题,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现实——明天的比赛日程。
她重新打开组委会的文件夹,仔细研究明天的流程:上午是媒体采访和作品技术审核,下午是研讨会。媒体采访需要应对自如,不能露出破绽。作品审核主要是检查输出质量、格式是否符合要求,她的准备很充分。研讨会则需要专注聆听,必要时提出一些符合她水平的问题。
她需要休息。保持清醒的头脑是对抗一切的基础。
她简单洗漱,设定好闹钟,躺在了床上。
房间隔音很好,听不到外面的车流声,只有空调系统微弱均匀的白噪音。但她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官依旧处于半激活状态,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终于有些模糊的时候——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音,似乎是从床头柜的方向传来。
不是闹钟,不是电话,也不是空调的声音。
声音非常短暂,转瞬即逝。
苏晚瞬间清醒,身体没有动弹,只有眼球缓缓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床头柜上,只放着一部酒店电话、一个电子闹钟、和一盏台灯。
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或者是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动静。
但她相信自己的听力。
她缓缓坐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检查床头柜上的每一件物品。
电话、闹钟……都没有任何异常。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盏台灯的底座上。很沉重的金属底座,看起来是整体铸造的。
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触摸底座的所有表面。
当她的指尖划过底座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只是铸造瑕疵的小凹陷时,她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残留的温热感。
刚刚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短暂运行过,发出了那声轻微的电子音,并产生了微弱的热量。
是什么?
一个隐藏的信号接收器?在接收到特定指令后发出提示音?还是某种传感器?
它的目的是什么?
苏晚的心跳再次加速。这个房间,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陆沉渊?还是“Architect”?
他们到底在她身边布置了多少双眼睛和耳朵?
她轻轻放下台灯,重新躺回床上,但睡意早已荡然无存。
一种被全方位监视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包裹了她。
在这个看似豪华舒适的酒店房间里,她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她闭上眼,不再试图去寻找。她知道,以她手头的工具,很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找出所有隐藏的装置。
既然无法清除,那就适应。
她需要学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好“苏晚”这个角色。
带着这种冰冷彻骨的觉悟,她强迫自己进入浅眠,保存体力。
第二天早上,她被闹钟准时唤醒。
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巴黎的天空看起来清澈了一些。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挑选衣服——一套既符合摄影师身份又不失礼节的深色休闲西装。她化了淡妆,遮住眼底的疲惫,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焕发。
九点整,她准时下楼。
david已经等在大堂,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表情严肃。“早上好,苏小姐。车已经在外面了。”
“早上好,david。”苏晚微笑着点头,表现得体而自然。
车辆载着她驶向第一个活动地点——位于塞纳河左岸的一处私人画廊,那里将被用作媒体采访和作品审核的场地。
车窗外的巴黎街景飞速掠过,阳光下的城市显得优雅而充满活力。但苏晚的心却如同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冰窖。
到达画廊。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记者和工作人员。其他几位入围摄影师也陆续到达,来自世界各地,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神情。
苏晚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符合场景的微笑,走下车。
闪光灯开始闪烁,记者的问题扑面而来。
“苏小姐,作为本次比赛最年轻的入围者之一,您有什么感想?”
“您的作品《荒芜的寓言》想表达什么?”
“您对夺冠有信心吗?”
苏晚从容应对,回答得既谦虚又充满对摄影的热爱,偶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初登国际舞台的年轻艺术家。
她的表现无懈可击。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她进入画廊内部进行作品技术审核。她的输出作品和文件格式都完美符合要求,审核过程十分顺利。
一切都在“正常”地进行。
中午,组委会安排了简单的自助午餐,供评委、摄影师和媒体们交流。
苏晚拿了一杯果汁,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似在欣赏墙上的画作,实则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评委们大多是艺术评论家和资深策展人,举止谈吐专业。
其他摄影师则个性鲜明,有的侃侃而谈,有的沉默寡言。
媒体记者们穿梭其间,寻找着采访目标。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画廊入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徐哲教授。
他依旧穿着那身浅灰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公文包。他看起来像是偶然路过,被里面的艺术氛围吸引而走进来的学者。
他的目光在画廊内扫视了一圈,很快便“偶然”地落在了苏晚身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喜悦,然后迈步向她走来。
“苏小姐?真是太巧了!”徐哲走到她面前,笑容温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这就是‘苍穹之眼’的比赛现场吗?真是群英荟萃。”
苏晚的心脏微微收紧,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徐教授?是啊,好巧。您也对摄影感兴趣?”
“艺术总是相通的嘛。”徐哲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周围的作品,语气带着学者式的评论,“尤其是现代摄影,对空间和结构的解构,与我们建筑学有很多有趣的交叉点。苏小姐的作品我也拜读过,很有张力。”
他又开始用专业术语套近乎。
“徐教授过奖了。”苏晚保持着距离。
“我就在附近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中午休息,出来走走,没想到就走到了这里,真是缘分。”徐哲很自然地解释道,然后像是随口提议,“看样子午餐会还没结束?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苏小姐喝杯咖啡?顺便聊聊你对巴黎建筑光影的见解?我觉得那会很有趣。”
他又一次发出了邀请。在巴黎,在她比赛的过程中。
陆沉渊的棋子,果然如期而至,并且选择了更自然、更难以拒绝的场合。
苏晚看着徐哲那看似真诚的学者面孔,心中冰冷一片。
她知道,这杯咖啡,绝不会只是“聊聊光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