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汇入夜晚的车流,苏晚透过车窗看向后视镜,书店的轮廓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角。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只是暂时拉开了距离。
陆沉渊的电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在她几乎被困死时,突兀地打开了一扇门。但这扇门后是通往安全地带,还是更深陷阱,她无从得知。
她一边开车,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假设后巷的人与陆沉渊有关。那么他的电话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发现试探(或盗窃)行为可能暴露,及时用这种方式打断,并试图将她置于可控范围内(餐厅);二是他并不知道手下的具体行动时间,电话纯属巧合,但得知书店附近有异常(他或许有其他监控手段?),出于某种目的出手解围。
假设后巷的人与陆沉渊无关。那么他的电话就更是巧合中的巧合。或者……他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些什么,比如,那个匿名悬赏?“鼹鼠”组织?
信息太少,可能性太多。苏晚发现,面对陆沉渊,她引以为傲的情报分析能力似乎有些不够用。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每当你以为看清了一点轮廓,它又会变幻出新的形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无论如何,保持冷静是首要的。她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神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镇定。她需要这个状态去应对接下来的会面。
半小时后,她抵达了陆沉渊所说的那家餐厅。位于市中心顶级酒店的高层,以环境优雅、菜品精致和视野绝佳着称,需要提前很久预约。
身着正装的服务生为她拉开门,低声询问是否有预约。
“陆先生订的位置。”苏晚报出名字。
服务生脸上立刻露出更加恭敬的神色:“苏小姐您好,陆先生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餐厅内部灯光柔和,气氛静谧,空气中飘荡着悠扬的钢琴曲和淡淡的香氛气息。客人不多,都衣着得体,低声交谈。服务生引领她穿过大厅,走向一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位置。
陆沉渊正坐在那里。他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少了几分白日的严肃,多了几分慵懒随性。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英俊。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苏晚,便放下酒杯,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欢迎笑容:“苏小姐,很准时。”
“让陆总久等了。”苏晚微微颔首。
“我也刚到。”他十分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
落座后,苏晚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位置很好,视野开阔,便于观察,但也意味着……如果他们这里的动静,也容易被别人观察。她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两位客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更像是保镖。
“这里的夜景还不错,”陆沉渊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点什么?他们家的法餐做得挺地道。”
“陆总决定就好,我没什么忌口。”苏晚将菜单推了回去,目光坦然地看着他,“您电话里说,关于拍摄地有新的想法?”
她决定单刀直入,不想在用餐这件事上过多周旋。
陆沉渊似乎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笑了笑,示意服务生先离开一会儿。“苏小姐是个急性子。也好,那我们先把正事聊完。”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今天下午又看了一遍项目计划书,觉得最初选定的几个山区小学,虽然很有代表性,但可能缺乏一些……层次感。我注意到你的一些作品里,也很关注城乡结合部或者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他们的状态和纯粹偏远山区的孩子又有所不同。我在想,是否可以把这部分群体也纳入第一期的拍摄范围?”
他的提议非常专业,且确实切中了苏晚一直关注的一些点。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至少,他看起来是真的在讨论工作。
“陆总的建议很好,”苏晚点点头,“城乡结合部的孩子确实处于一种更微妙和挣扎的境地,他们的渴望和迷茫可能更具时代特征。我会重新调整拍摄方案,加入这部分内容。”
“那就好。”陆沉渊露出满意的神色,“和你合作真的很高效,苏小姐。”他举起酒杯,“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苏晚端起面前的水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碰餐厅提供的任何饮品。
陆沉渊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抿了一口红酒,状似随意地问道:“刚才打电话时,听苏小姐那边好像挺安静的,已经在休息了?”
来了。试探开始了。
苏晚放下水杯,神色自然:“没有,还在书店整理今天的会议笔记。可能是我店里比较安静吧。”
“哦?这么晚还在忙工作,苏小姐真是敬业。”陆沉渊笑了笑,眼神看似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拾光书屋’那个地段,晚上应该很清净,适合专心做事。不像我这里,楼下总是车水马龙的。”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聊,但苏晚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在确认她接电话时的位置,并暗示他对书店周边的环境有所了解。
“是啊,挺安静的,所以有点动静就特别明显。”苏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刚才您打电话之前,我还好像听到后巷有什么响声,吓了一跳,还以为进野猫了呢。结果接完您的电话再去看,又什么都没了。”
她话音落下,清晰地看到,陆沉渊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虽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带笑的样子,但那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苏晚的眼睛。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后巷有情况!
“是吗?”陆沉渊的语气听不出波澜,“老房子的巷子就是这样,有时候是野猫,有时候是风吹动什么东西。苏小姐一个人住店里,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他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并没有对她“听到响声”表示惊讶,反而很快将其归因于寻常现象,并且迅速转移了话题,将焦点引到她的安全上。
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引导和控制话术。
“谢谢陆总关心,我会注意的。”苏晚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深思。
服务生开始上菜,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面。两人之间的对话也转向了更轻松的话题,聊摄影,聊艺术,甚至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陆沉渊知识渊博,谈吐风趣,极力营造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但苏晚心中的疑云却从未散去。她配合地吃着东西,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观察。
晚餐进行到一半,陆沉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他快速回复了几个字,然后放下手机,对苏晚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一点公事。”
“没关系。”苏晚表示理解。
就在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投向苏晚的瞬间,苏晚却借着端起水杯的动作,视线快速掠过他身后的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玻璃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餐厅内的一切。
而在那面镜子的倒影里,苏晚清晰地看到——在餐厅楼下对面街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型、颜色……都与那天晚上停在她书店窗外、以及那天来接陆沉渊的车,一模一样。
车里似乎坐着人,正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餐厅高层这个亮着温暖灯光、看似融洽用餐的角落。
苏晚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双眼睛,一直都在。
而陆沉渊,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