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屏幕之上，那尊如行走神明般的战将级泰坦，其孤独而威严的背影，最终消融于火星永恒的暗红色辐射风暴之中。
它的身后，只留下一片广阔死寂、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充满了绝对秩序与纯净之美的黑色琉璃平原。
以及，在亿万观众被抽离了思想的沉寂头颅中，一片同样广阔、同样死寂的空白。
江辰的系列作品——《帝国的信条》第一部曲，《机械降神》，至此，全部播放完毕。
“……我……需要一杯冰水。”
主持人文宇，在经历了长达数十秒、近乎于精神宕机般的失语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虚弱，仿佛一个刚刚在精神的真空中窒息了太久的人，艰难地、贪婪地呼吸着第一口空气。
“或者……来一瓶最高浓度的医用酒精……”他补充道，眼神涣散，“我感觉我的思维……也快要被格式化了。”
他甚至放弃了去引导评委进行点评。
因为他知道，在这样一部足以将人类数千年所建立的科技伦理与哲学大厦，都彻底碾碎并付之一炬的认知天灾面前，任何所谓的“分析”，都显得如此徒劳，甚至是一种不自量力的僭越。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万机之神最忠诚的信徒！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赞美0和1！谁也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把我的光学终端嵌进我的脑门！”】
【“前面的兄弟冷静点！那不叫机械飞升，那叫开放性颅脑损伤！”】
【“我感觉……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们了……”一条充满了思辨意味的弹幕，在那早已被“赞美欧姆弥赛亚”和“烤面包机万岁”彻底淹没的弹幕海洋中，悄然浮现。】
【“在一个充满了异形、恶魔和不可名状宇宙恐怖的黑暗时代，或许……只有舍弃所有名为‘人性’的累赘，将自己彻底转化为一台只为‘存续’而存在的冰冷高效的机器……”】
【“……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评委席上，马库斯·格里芬，这位一向以肌肉、热血与荣耀为最高信仰的硬核教父，在看完了这场充满了逻辑与秩序的“冷暴力”之后。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混合了厌恶、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绝对效率”本能认可的复杂表情。
“我……不喜欢这群红袍子的铁皮罐头。”
他用一种近乎闹别扭般的、极不情愿的语气开口，“他们的战斗，没有灵魂。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荣耀的冲锋，更没有那种用链锯剑将敌人连同其十八代祖宗都劈成两半的……纯粹的美感！”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挣扎，“我又不得不承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与自己内心的某个部分激烈搏斗。
“……他们这群没有灵魂的铁皮罐头……真他妈的强。”
而一直将江辰作品视为禁忌艺术与毁灭美学的伊莎贝尔·莫罗女士，此刻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主屏幕上那最后定格的、泰坦孤独而威严的背影。
她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不安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对“永恒”的向往，与对“非人化”的恐惧。
仿佛她也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进行着一场关于血肉与钢铁、激情与永恒的终极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认知崩溃与逻辑过载边缘的苏菲亚·陈博士，突然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那张总是充满了知性与自信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如同一个毕生信仰科学的虔诚殉道者，却在生命的尽头，突然发现自己所侍奉的科学圣殿，其地基竟是建立在一堆摇摇欲坠的谎言之上。
那是一种极致的悲怆，与近乎顿悟般的释然。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的脑海中悍然炸响。
“我终于明白了。江辰选手，他想通过‘机械神教’这个充满了矛盾与扭曲的信仰，所要向我们传达的、真正的‘恐怖’，究竟是什么。”
她缓缓抬头，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眸，此刻却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科技与数据的表象，直达那隐藏在宇宙最深处的、冰冷的“最终答案”。
“那恐怖，不是非人化的改造，不是对血肉的鄙弃，更不是对知识盲目的崇拜。”
“而是——”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充满了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一个文明，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彻底放弃了对‘未来’的探索。”
“当他们不再仰望星空，去寻找新的答案；而是选择低下头，在故纸堆里在那些早已被证明是‘安全’的古代蓝图中，去寻求那所谓的‘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
“当‘创新’，变成了‘亵渎’。”
“当‘质疑’，变成了‘异端’。”
“当‘知识’，不再是通往自由的阶梯，而是变成了禁锢思想的……最坚固的牢笼！”
“那么，这个文明，其最终的宿命，就只有一个——”
“——在绝对的秩序与完美的逻辑之中。”
“——在永不犯错的自我重复与永不进步的固步自封之中。”
“——在赞美万机之神的、永恒而单调的二进制赞美诗之中……”
“——缓缓地，优雅地，却又无可挽回地……”
“……走向那最可悲，也最可笑的……”
“……自我灭亡。”
说完，苏菲亚，这位“理性”的最后堡垒，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悲怆、解脱与新生的复杂笑容。
仿佛她终于在江辰为她构建的这个，充满了科技与宗教的思想迷宫之中，找到了那个属于她自己的，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