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室里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张老拐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李大夫手忙脚乱的包扎声。陈支书僵在原地,手里那部黑色大砖头手机像是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那条混乱破碎的短信,每一个歪斜的字符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救…磊…危…”
王磊!
他没死!
他在装!
他用一根可能还勉强能动的手指,在自己裤兜里,在徐长林的眼皮底下,发出了这条来自地狱边缘的求救信号!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支书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徐长林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会落下。删除!立刻删除这条短信!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最安全的选择!他的拇指颤抖着,悬在删除键上方,指尖冰凉。
可就在他几乎要按下去的那一刻,王磊那张青紫肿胀、嘴角溢血、在徐长林手下如同破麻袋般被摇晃、最后重重摔回床板彻底“死寂”的脸,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那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那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求生的年轻人!他留下的不是威胁,是血淋淋的、绝望的呼号!
“陈支书!止血带!快!”李大夫焦急的喊声如同惊雷,炸碎了陈支书的犹豫。他猛地回过神,看到张老拐脚踝处涌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第二层纱布,李大夫手边那卷干净的纱布正滚落到地上。
“哦!好!好!”陈支书几乎是本能地应着,条件反射般地弯腰去捡那卷纱布。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他握着手机的手顺势飞快地插进了裤兜深处,指尖在布料掩护下,凭着记忆,极其精准而迅速地在那粗糙的按键上按下了几个组合键——不是删除,而是将那条短信草稿**加锁**了!一个他几乎从未用过的、隐藏在最深菜单里的功能!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纱布捡起来,递给李大夫,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支书!支书!徐处长来了!”门口传来那个后生紧张的声音。
陈支书浑身一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猛地抬头,只见徐长林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卫生室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那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手下,两人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卫生室内混乱的景象,最后定格在陈支书那张惨白、还带着未褪惊恐的脸上。
“怎么回事?”徐长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压得卫生室里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张老拐的呻吟都下意识地减弱了。
“徐…徐处长…”陈支书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张…张老拐清理塌方时被滚石砸了脚…伤…伤得很重…骨头碎了…李大夫说…必须送县医院手术…晚了脚就保不住了…”
徐长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更加阴鸷。他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张老拐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又冷冷地扫向陈支书:“路呢?清障进度?”
“这…这…”陈支书额头冷汗涔涔,“张老拐是主力…他一伤…人手就更…更不够了…而且这伤…拖不得啊徐处长!”
“拖不得?”徐长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陈支书,轻重缓急,你分不清吗?塌方不清理,别说送他去医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组织剩下的人,全力清障!人手不够?你亲自上!给我在最短时间内打通道路!至于他…”他瞥了一眼张老拐,“先止血!固定!等路通了再说!死不了!”
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人情味。张老拐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李大夫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吭声。卫生室里的村民都噤若寒蝉。
陈支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头顶。他看到了徐长林眼中那赤裸裸的、将一切阻碍都视作草芥的冰冷意志。王磊的命在他眼里是草芥,张老拐的脚,同样也是草芥!只有打通道路,带走王磊,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是…是…徐处长…”陈支书艰难地应道,声音干涩。
徐长林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审视他是否还有别的想法。这目光让陈支书如芒在背,几乎站立不稳。他裤兜里的手机,此刻仿佛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大腿,随时会将他暴露。
就在这时,徐长林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扫过陈支书鼓囊囊的裤兜,又看了一眼他那部老旧的手机(徐长林自己的手机是更小巧的型号)。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随意的、却让人心惊肉跳的试探:“陈支书,你这手机…信号怎么样?”
陈支书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被冻结!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控制着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困惑和焦虑的表情:“信号?别提了徐处长!这鬼地方,山高谷深的,信号时有时无,就剩一口气吊着!刚才我还想打电话问问塌方那头的情况,死活拨不出去!急死个人了!”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烦躁,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浓重的雾气,仿佛在印证信号差的客观原因。
徐长林盯着他,眼神锐利如鹰,似乎在分辨他话语里的真伪和情绪的波动。那几秒钟的沉默,对陈支书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
终于,徐长林的目光移开了,重新投向痛苦呻吟的张老拐,似乎暂时失去了对手机信号这个“小问题”的兴趣。“信号差,就想别的办法!传口信!跑腿!我要的是结果!”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不再看陈支书,而是对身边的手下命令道:“你留在这里,协助陈支书清障!我去塌方点看看!”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卫生室,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那留下的手下,如同冰冷的石雕,目光毫无感情地落在陈支书身上。
陈支书站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已经冰凉一片。裤兜里的手机,依旧滚烫。他刚才的反应过关了吗?徐长林最后那句“信号差,就想别的办法”,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的警告?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刚刚站在悬崖边缘,一只脚已经踏空!仅仅是因为徐长林暂时被张老拐的伤情和清路的急迫转移了注意力!下一次呢?他还能有这样的运气吗?
那条加锁的短信,不再仅仅是一条求救信号,它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旦被徐长林发现…陈支书不敢想下去。他看向床上痛苦挣扎的张老拐,又想起那个躺在冰冷房间里的王磊。一个是为了清徐长林的路而重伤的村民,一个是被徐长林追捕、濒临死亡的年轻人…
而他自己,这个只想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小村支书,此刻却被推到了风暴的最中心。向左,是冰冷无情的权力深渊,粉身碎骨;向右,是那条混乱短信指向的未知漩涡,同样凶险莫测。
“陈支书,人手…”那留下的徐长林手下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陈支书的思绪。
陈支书猛地一激灵,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巨大压力的疲惫笑容:“好…好…我这就去叫人!这就去!”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必须立刻行动,组织人清障,这是徐长林的死命令。但同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绝境中滋生的藤蔓,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蔓延——他需要再次确认那条短信!他需要知道,王磊胡乱按出的那些数字和破碎的字,到底指向哪里?“1…0…救…7…磊…危…” 那个“7”,是数字键7?还是…一个关键的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再也无法摆脱。他必须在徐长林回来之前,在混乱中,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隙,再次拿出那部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手机!哪怕只看一眼!
浓雾,不仅笼罩着山峦,也笼罩着陈支书的心。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根纤细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前方,是更加浓重的、未知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