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城门在尉迟恭冲入的瞬间,轰然关闭,将身后那片绝望的嘶吼和如雨的箭矢彻底隔绝在外。
关内,死寂了一瞬。
“嗒…嗒…嗒…”
沉重的马蹄声在空旷的瓮城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敲打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唐军将士心头。
尉迟恭端坐于“飒露紫”背上,深紫色的战马浑身浴血,几支折断的箭杆兀自插在它雄健的臀股和侧腹,鲜血顺着油亮的皮毛蜿蜒流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马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汗水混合着血水蒸腾起淡淡的白雾。
他的左臂臂甲被利斧劈开一道狰狞的豁口,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内衬的麻布,顺着紧握缰绳的手指不断滴落,在“黑风骓”乌黑油亮的鬃毛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猩红。右肩后侧,战袍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箭创皮肉翻卷,鲜血染红了半边玄甲。
他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根缠绕在左臂、浸满自己与敌血的缰绳,缰绳的另一端,紧紧束缚着那匹桀骜不驯的“黑风骓”。
此刻的“黑风骓”,终于停止了狂暴的挣扎。
它巨大的身躯微微起伏,如同刚刚平息风暴的黑色海洋,乌黑的皮毛被汗水和尘土黏结,几处被皮索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
四只雪白的蹄子不安地刨动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它昂着高傲的头颅,铜铃般的巨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密密麻麻、鸦雀无声的唐军士兵,鼻孔喷出灼热的气流,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野性与桀骜。
然而,当它的目光偶尔扫过马背上那个如山岳般巍然不动、浑身浴血的身影时,那巨大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忌惮与…复杂。
一人,双马,静立于瓮城中央,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马匹粗重的喘息在弥漫。
城楼之上,李世民扶着冰冷的雉堞,俯瞰着瓮城中的景象。他看到了尉迟恭身上狰狞的伤口,看到了“飒露紫”身上插着的断箭,更看到了那匹在无数夏军环伺下被生生夺回、桀骜依旧的“黑风骓”。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尉迟恭那张被汗水和血污覆盖、却依旧棱角分明、写满了狂野与疲惫的脸上。
小将军李震此时身影快如一道闪电,眨眼间就出现在尉迟恭面前,满脸担心。
“呵呵!不小心被蚊子叮了一口!”
尉迟恭翻身下马。
李震没有回话,而是从怀里掏出瓷瓶,打开之后倒出几粒药丸:“先吃下去!”
尉迟恭面带笑意吞服药丸,李震则继续倒出药丸,手指用力碾压,然后直接按压在干爹的伤口之上,只是几息的时间鲜血就已经被止住。
“这?……怎么感觉体力好像已经恢复了?”
“这药止血疗伤,恢复体力有奇效,那个家伙给的。”
“这价值……”
“我手里面还有!”李震不想多透露,缓步走到紫马面前,“好样的!我要拔出你身上的箭,然后上药!”
“飒露紫”用头小心的蹭着李震的身体,李震用力拔下断箭,血瞬间涌出,它的皮肤不断的抖动着,不过整个身体一动不动,任李震将药丸按压在伤口之上。
鲜血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再涌出,又倒出几粒伸向马嘴边,“飒露紫”舌头一卷吞入腹中,脑袋不停的蹭着李震表示谢意。
抚摸了一会马头,将剩余的药丸倒在手掌之上,看向另外一匹马:“你应该闻得出药味,吃不吃在你!”
“黑风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的靠近李震,嘴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舌头快速伸出将药丸卷走,身体又会退了两步,两人相视一笑。
另外一边的李世民缓缓抬起手。
“咚!咚!咚!咚——!”
停歇片刻的十二面战鼓,再次被力士们用尽全身力气擂响!
这一次,鼓点不再是冲锋的急促,而是化作了沉重、雄浑、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凯旋之音!每一声鼓响,都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带着无上的荣耀与力量!
“尉迟将军——威武!!”
“大唐——万胜!!!”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点燃!
瓮城上下,城楼内外,所有的唐军将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直冲云霄,震得虎牢关的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无数刀枪被高高举起,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汇成一片钢铁的森林!
这震天的吼声,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厚重的城墙,狠狠扎进了汜水东岸那片已然陷入混乱与绝望的夏军大营!
夏营辕门哨塔之上,一个负责了望的士兵,正巧目睹了那紫黑双骑如同神兵天降般冲破箭雨、撞入虎牢关的最后一幕。他看到了城头唐军瞬间爆发的、直冲霄汉的欢呼与战意,更看到了那匹被悬挂在辕门示众、属于王伏宝将军的染血战旗旁,此刻在唐军欢呼声中显得如此刺眼而讽刺!
“黑…黑风骓…被…被夺走了…”士兵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营盘深处,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足以刺破所有人耳膜的凄厉尖叫:
“王将军的马——被那黑煞神——夺走啦——!!!”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又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引爆了早已被饥饿、恐慌和绝望折磨到极限的夏军大营!
“什么?黑风骓…那可是王将军的命啊…”
“连王将军的马都被抢走了…我们…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唐军…唐军有天神相助啊!那黑煞神不是人!是魔鬼!”
“完了!…全完了…”
绝望的哀嚎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军官声嘶力竭的弹压。
刚刚被刘黑闼以血腥手段勉强压制下去的营啸,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以十倍、百倍的猛烈姿态,再次轰然爆发。这一次,再无任何力量能够阻止!
而虎牢关城头,李世民负手而立,玄色大氅在猎猎风中鼓荡。
他遥望着对岸那片彻底陷入疯狂自毁的夏军大营,望着那冲天而起的混乱火光和绝望烟柱,听着那隐隐传来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恐怖喧嚣,嘴角那抹冰锋般的弧度,终于化为一丝掌控全局的、冷酷而笃定的笑意。
夕阳如血,将他的身影和瓮城中那浴血的人马,拉出长长的、如同战神般的剪影,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中,也烙印在即将崩溃的三十万夏军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