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燃声、木材炸裂的噼啪声,混合着硫磺燃烧产生的刺鼻恶臭,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着豆子岗死寂的夜幕,也狠狠撞向水寨废墟中每一颗惊疑不定的心脏。
“报——!”一个浑身湿透、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泥鳅营”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窦建德所在的简陋窝棚,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奔跑而剧烈颤抖,“大…大王!野鬼滩!野鬼滩方向…火光冲天,巨响如雷!是…是赵彪的船!全…全完了!硫磺…硝石…都…都烧起来了!”
窝棚内,空气瞬间凝固。
豆大的油灯火苗在窦建德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将他脸上骤然绷紧的线条映照得如同石雕。他肋下的伤口仿佛被这噩耗狠狠撕扯了一下,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硫磺硝石,那是他寄予厚望、能在这泥沼中燃起焚唐烈焰的命脉。如今,竟在眼皮底下被付之一炬!
“混账!”刘黑闼须发戟张,一拳砸在窝棚的泥墙上,震得棚顶簌簌落灰,“赵彪这废物!老子要剐了他!”
“赵彪…怕是已经死了。”凌敬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大王!这绝非意外!是唐狗!是那支跟着我们尾巴进来的鬼魅!他们拔了赵彪,烧了火器…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引我们出洞的毒饵啊!”
窦建德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粗糙的干草里,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与冰冷的算计激烈冲撞。
毒饵?他岂能不知,那冲天的火光,那震耳的爆响,如同唐将甩在他脸上的耳光,火辣辣地疼。可…这火器是他最后的希望之一,若置之不理,不仅断了一条重要的补给线,更会让残余的部众和那些观望的百姓,彻底丧失对抗的勇气!
“韩冲!”窦建德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狠戾,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点齐你手下所有‘猎鹰’!孤…亲自去!就算是饵,孤也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唐狗,敢在孤的泥塘里放这把火!给孤…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祭旗!”
“大王!不可!”凌敬和刘黑闼同时惊呼。
“大王!您伤势未愈!那火光处必是龙潭虎穴!”凌敬急道。
“末将愿代大王前往!定提贼首人头回来!”刘黑闼单膝跪地请命。
“不必多言!”窦建德猛地挥手,强撑着站起身,金甲下的身躯微微摇晃,眼神却锐利如刀,“孤…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孤…要亲手夺回这口恶气!韩冲!开路!”
“诺!”韩冲眼中嗜血的光芒大盛,猛地抱拳。他深知此去凶险万分,但大王的怒火和命令,便是他赴死的号角!
野鬼滩的火光,在漆黑的豆子岗如同灯塔般刺眼。
浑浊的汜水河下游,一处水流被嶙峋礁石挤压、形成巨大旋旋涡的险恶之地,便是“阎王漩”。这里是通往野鬼滩最快捷的水道,也是韩冲判断唐军设蓄后最可能的撤退路线。旋涡轰鸣,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韩冲率领着二十名“猎影队”最精锐的“泥鳅”,如同二十条融入黑暗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阎王漩”西侧茂密如墙的芦苇丛边缘。
他们放弃了舟楫,选择贴岸潜行,每一步都踏在泥水最浅、声音最微之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泥浆下的耳朵捕捉着旋涡咆哮之外任何一丝异动。手中的毒弩早已上弦,幽蓝的箭簇在芦苇缝隙透下的微光中,泛着死神的冷芒。
韩冲伏在最前,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芦苇的缝隙,死死扫视着对岸那片在漩涡水汽中若隐若现的滩涂。火光在远处映照,这里却显得格外幽暗死寂。
直觉告诉他,危险就藏在对岸那片同样茂密的芦苇丛里。唐军烧了火,杀了人,不可能不防着追杀。
阎王旋,是他们必经的鬼门关!
“继续三人一组,扇形散开!弩上弦,盯死对岸芦苇丛!听我号令,先以毒弩覆盖三轮!压制后,水性好的兄弟随我泅渡强攻!其余人远程策应!一个…也别放跑!”
韩冲的命令通过极其轻微的手势和唇语传递下去。“猎影队”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瞬间无声散开,各自寻找最佳的射击位置,弩臂稳稳架起,冰冷的望山死死套住对岸那片死寂的黑暗。他们在等待,等待唐军被野鬼滩火光吸引后可能的移动,等待那稍纵即逝的猎杀时机。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如同毒蛇般潜伏、将全部杀意锁定对岸之时,真正的猎手,早已在他们身后这片“安全”的芦苇丛深处,张开了死亡之网。
吴战如同没有生命的朽木,紧贴着一株巨大的枯死芦苇根部,身体半浸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他的视线,透过前方精心伪装的芦苇缝隙,清晰地落在不足三十步外,那个正小心翼翼举弩瞄准对岸的“泥鳅营”弓弩手背上。他甚至能看清那人泥浆下紧绷的肌肉线条,能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在他左右两侧稍远的位置,张文和马在岭同样如同泥塑木雕,臂弩待发。
更远处,其他几个三人小组,如同棋盘上早已布好的沙子,悄无声息地锁定了各自的目标。整个“阎王漩”西岸的芦苇丛,早已在韩冲的“猎影队”抵达之前,被吴战的“幽影”小队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淬毒的蛛网。
“头儿,都咬钩了。”马在岭的声音通过极其轻微的气流震动传入吴战耳中。
吴战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攥紧成拳!
“放!”
无声的命令通过早已约定的细微鸟鸣声瞬间传递!
“嘣嘣嘣嘣嘣——!!!”
刹那间,死寂的“阎王旋”西岸芦苇丛深处,爆发出十数声低沉而致命的机械轻响,如同沉睡的毒蝎骤然亮出了尾针。
十数道乌光撕裂黑暗,角度相当刁钻,可谓狠辣绝伦目标直指那些背对着他们、全神贯注瞄准对岸的“泥鳅营”猎影队员的后心、后颈、太阳穴!
“噗嗤!噗嗤!咔嚓!”
恐怖的钝响、骨骼碎裂的脆响、箭簇入肉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乐章!
“呃啊——!”
“背后…有…”
“噗通!噗通!”
惨叫声短促而凄厉,至少有七八名“泥鳅营”精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来自背后的致命弩箭瞬间贯穿。
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前扑倒,有的直接栽进浑浊的河水,溅起大片水花;有的撞在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有的挂在芦苇丛中,兀自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