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浮起,肺叶火烧般疼痛。他吐出口中咸涩的海水,环顾四周尽是燃烧的船骸和漂浮的尸首。雷暴仍在肆虐,闪电每一次划破夜空,都照见更多令人心悸的景象——折断的唐字旌旗、倾覆的五牙舰、还有被鱼群啃噬的士卒面孔。
“陛下!”他的呼喊被狂风撕碎。
方才御舰倾覆的瞬间,他看见尉迟敬德扑向帝王,两人一同被巨浪卷走。此刻右武侯大将军的鎏金兜鍪就在不远处沉浮,其下却空无一人。
一股暗流将他推向礁石群,李震拼命抓住棱角尖锐的礁岩,手掌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
作为将作少监,他比谁都清楚这些礁石的可怕——沙岛周边暗礁如犬牙交错,本地渔民称为“龙牙礁”,涨潮时隐没水下,退潮时便是嗜血的陷阱。
“潮汐...”他突然惊醒,忍着剧痛在怀中摸索。
那卷精心绘制的潮汐推算表早已不知所踪,但长期演算的记忆瞬间苏醒:今日是望日大潮,本该申时末涨满,却迟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道闪电劈中海面。借着一瞬光明,李震瞥见礁石上有金属反光——是半截嵌在石缝中的天子剑,剑柄上的北斗七星纹饰明确指示着帝王曾在此停留。
文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逆着暗流游向礁石,指甲在试图拔出宝剑时纷纷翻裂。剑身卡得极死,显然是被巨力撞击所致。李震喘息着伏在礁石上,突然发现石棱上挂着一缕明黄锦缎——来自帝王常服的内衬。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他艰难地爬上海蚀平台,发现这里竟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几个貔貅形状的石墩显然是系缆桩,旁边还散落着新鲜的鱼鳞和贝壳碎屑。
“渔帮哨站。”李震喃喃自语。战前他研究曹妃甸水文时,曾听老渔民提过这些秘密据点。若是陛下被渔民所救...
远方突然传来桨橹声。李震急忙伏低,看见三艘高句丽快艇正在搜索海面。船首的兵士举着奇怪铜镜,镜面反射闪电时竟能照亮大片水域——显然是在寻找什么重要人物。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高句丽语的吆喝顺风传来,李震的心沉入谷底。对方如此执着搜寻,说明陛下很可能还活着!
当快船驶近时,文臣做了个大胆决定,他故意将块木板抛入海中,在敌人被吸引注意的瞬间,潜入水下扯住船底舵叶。锋利的礁石划破他的官袍,却在此时成了割断舵绳的利刃。
混乱中他听见高句丽人的惊呼。失去控制的快船打着旋撞向暗礁,惨叫声很快被雷声淹没。李震趁机游向更远处的礁群,腕间突然触到某物——是系在礁石上的贝壳串,在黑暗中泛着微弱蓝光。
夜光贝,这是渔帮引路的标记!
曹云划着桦皮舟穿过礁阵时,正看见那个男人沉向海底。他身上的金甲在幽暗海水中划过一道残光,像极了父亲故事里讲述的龙王太子。
十七岁的渔女毫不犹豫地扎进水中。风暴卷起的暗流拉扯着她发间的贝串,但她如人鱼般灵巧地避开旋涡。抓住那男人时,她触到满手黏腻的鲜血——还有甲胄上狰狞的龙首纹饰。
是唐军大将,这个判断让她迟疑了一瞬。三个月前高句丽水师袭击沙岛渔村,正是唐军征用了所有大船却战败溃逃,留下渔民面对敌人的屠刀。
但怀中的躯体尚存温热。她想起被高句丽箭矢射杀的父亲,终于还是咬断缠住水草的贝壳项链,奋力将人拖向小舟。
男人很重,金甲在海水里更是沉得像铁锚。曹云不得不用鱼刀撬开胸甲的暗扣,让那件绣着金龙的铠甲沉入海底。当看清他内衬黄袍上绣着的北斗七星纹样时,少女的手颤抖起来——这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纹章。
惊雷炸响,闪电照亮男人苍白的面容,剑眉紧蹙仿佛仍在发号施令。曹云突然认出这是她在洛阳集市见过的画像,那个被蕃商偷偷贩卖的“天可汗”绢画。
海浪将小舟推向黑礁嶙峋的荒岛,她拼命划桨,贝壳手链在腕间叮当作响。这是父亲用被唐军征用的大船最后捞回的夜光贝所制,说是要保佑她躲过海难。
现在它保佑了皇帝,曹云把这个沉重的男人拖上沙滩时,自己先跪在暴雨中呕吐起来。咸水混着血丝从喉头涌出,她才发觉肋下被暗礁划开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简陋的岩洞里积着雨水。渔女用鱼刀割开帝王肩头的衣料,倒吸一口冷气——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箭毒木。”她认出了这种海匪常用的毒药。急忙翻找随身皮囊,掏出个海柳木药瓶。父亲教的解毒药粉洒落时,伤口竟冒出嘶嘶白烟。
男人在剧痛中惊醒,右手本能地抓向腰间。曹云急忙后撤,鱼刀横在胸前:“别动!”
帝王的目光逐渐聚焦。他看见个浑身湿透的渔家少女,编发间缀着彩色贝壳,破旧葛衣下露出包扎伤口的布带。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子。
“你是唐军?”少女突然发问,鱼刀在指间转了个圈,“穿着龙袍的唐军。”
李世民沉默片刻:“朕是天子。”他说出这话时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尽管伤口因此撕裂渗血。
少女竟笑起来。她掰开烤鱼递过来:“天子现在像落水狗。”见他不接,自己先咬了一口,“沙岛的渔民都说,皇帝老儿带着金银宝贝沉海底了。”
李震沿着夜光贝标记游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一处隐蔽的海蚀洞。洞口巧妙地利用珊瑚丛遮挡,若非特意寻找绝难发现。
“有人否?”他用官话呼喊,回应他的只有海浪回声。文臣犹豫片刻,还是拔出防身短刃钻了进去。
洞壁挂着渔网,角落堆着晒干的海藻。李震触摸篝火余烬——尚有余温!他急忙四下搜寻,在堆放的渔具下发现块明黄碎布,上面沾着治疗箭伤的药粉。
身后突然传来机括响动,李震猛回头,看见个浑身湿透的文官同僚——兵部职方郎中崔知悌正举弩对准他!
“崔郎中?”李震惊呼。对方却厉声喝问:“李少监是人是鬼?”
原来崔知悌所在的艨艟舰被火船围攻时,他抢了块船板漂流至此,方才看见李震进洞,还以为是高句丽追兵。
两人交换情报后心更沉重。崔知悌喘着气说:“我看见尉迟将军带着陛下游向西北礁群,但后来遇上漩涡...”
话未说完,洞外突然传来奇异螺号声。他们潜到洞口,看见几艘快船正在逼近——船首飘扬的黑蛟旗表明是海匪!
“是投靠高句丽的‘浪里蛟’部!”崔知悌面色惨白,“他们最熟悉这片水域!”
李震突然按住同僚:“崔兄可还记得《水战攻守图》?”他快速在沙地画出阵型,“海匪惯用三才阵,但若以礁石为凭...”
文臣的智慧在绝境中迸发。他们拆下洞内所有渔网,利用退潮在礁石间布设陷阱。当海匪快艇冲进礁群时,李震故意现身引诱。
“唐狗在那里!”海匪们兴奋地追来,完全没注意水面下纵横的网索,首船突然倾覆,后续船只接连撞作一团。
混乱中李震看见某艘快船上绑着个唐军将领——正是尉迟敬德!大将军虽被缚双手,仍一脚踹翻看守跳海。
李震急忙游去接应。解开绳索时尉迟敬德第一句话就是:“陛下何在?”
突然有箭矢破空而来,众人抬头,看见崖壁上站着个贝壳缀衣的少女,手中鱼叉正钉穿某个偷袭海匪的咽喉。
“跟我走。”少女的声音清脆如磬,“你们皇帝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