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裹紧了身上的粗布披风,靴底碾过边关驿站外结霜的碎石路,发出细碎的声响。赵奎站在他身侧,正将一封火漆密信塞进驿站的铜制邮筒,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
“三天前发的信,应该已经到京城了。”赵奎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越过林缚肩头,望向远处连绵的烽火台,“只是这北境的风,比咱们想的要急。”
林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最远处的烽火台顶端飘着一缕灰烟——按军规,这是“有异动”的信号,而非“遇袭”的浓烟。他弯腰捡起块冰碴,捏在手里化得很快,凉意顺着指尖窜进袖口:“昨天过黑风口时,猎户说最近夜里总听到狼群叫,不像是寻常野兽的动静。”
“狼群?”赵奎眉峰一挑,从驿站墙角拖过一张破旧的舆图,铺在石桌上。图上用朱砂标着边境的村落,赵奎指尖点在靠近北漠的“乱石坡”位置,“这里半年前迁走了三户人家,说是被狼群扰得没法安生。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狼。”
话音刚落,驿站的老卒端着两碗热汤面出来,粗瓷碗沿还沾着黑垢。“两位客官,趁热吃。”他往远处啐了口唾沫,“昨儿后半夜,我起夜时见着西北方向有火光,不是咱们的烽火台,倒像是……马队的火把。”
林缚接过汤面,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用筷子拨开面上的葱花,忽然发现碗底沉着几粒黑色的碎屑,捻起一看,是烧熔后凝固的铁渣——和上次在西寨缴获的火药残渣一模一样。
“老丈,”林缚抬眼,“您这面是用什么火煮的?”
老卒指了指驿站后院:“就那口老灶台,烧的是附近捡的枯枝。哦对了,前儿个在坡上拾柴,见着些没烧透的木炭,黑黢黢的,还带着股硝石味。”
赵奎吃面的动作顿住了,和林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硝石味的木炭,只会是火药燃烧后的残留。
两人匆匆扒完面,结了账往乱石坡赶。越往北走,地面的脚印越密集,林缚蹲下身,指着一个半埋在雪里的蹄印:“是北漠的战马,蹄铁比咱们的宽半寸。”他又拨开旁边的乱草,露出片撕碎的布料,“这是……狼牙卫的披风边角。”
赵奎摸出腰间的短刀,在附近的矮树丛里划了几下,刀面刮到硬物发出“叮”的轻响。扒开积雪,竟是半截生锈的箭头,箭杆上刻着北漠的狼头纹。“是他们的‘破甲箭’,专穿铁甲。”赵奎掂了掂箭头,“这分量,得用强弓才能射得远。”
正说着,林缚忽然按住他的肩,往旁边一拽。两人刚躲进一块巨石后,就见一队骑兵从坡后绕出来,约莫二十人,都穿着北漠的皮甲,马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为首的汉子勒住马,用生硬的中原话骂道:“那老东西说了,黑石寨的粮草今夜送到,怎么还没人影?”
另一个骑兵接口:“会不会是被南朝的巡逻兵截了?巴图千夫长都折在西寨了,那些汉人最近盯得紧。”
“怕什么?”为首的嗤笑一声,“咱们藏在乱石坡的火药,足够炸开黑风城的西城门。等他们发现时,咱们的人早就冲进粮仓了。”
林缚的手悄悄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赵奎在他耳边低语:“别急,他们人多,硬拼讨不到好。”
骑兵队很快走远了,马蹄声消失在风里。林缚才松开刀柄,掌心全是汗:“黑石寨的粮草……他们指的是张大叔那批?”
“十有八九。”赵奎往坡下看,“从这里到黑石寨,只有一条窄路,咱们抄近道赶回去,还能截住他们。”
两人沿着陡峭的坡壁往下滑,积雪灌进靴筒,冻得脚趾发麻。林缚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从白老鬼账册上撕下来的几页纸,上面记着北漠人购买火药的数量——足够炸开三座城门。
“赵叔,”林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您去报信,让黑石寨的百姓先撤到黑风城。我去截住那队骑兵,他们要炸城门,肯定带了引火的东西。”
赵奎想也没想就否决:“不行,太冒险。他们有二十人,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林缚指了指远处林间一闪而过的人影,“老栓带着猎户们跟来了,刚才在烽火台那边见过面,他们熟地形,能帮我。”他把油布包塞进赵奎手里,“账册您收好,这是他们私通的证据。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拽住一根垂下来的枯藤,利落地滑下陡坡,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里。赵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紧了紧手里的油布包,转身往黑风城的方向疾奔——他得赶在城门关闭前,让守军做好防备。
林缚在密林里穿行,老栓带着五个猎户早已等在预定的路口。“林大哥,都准备好了。”老栓递给他一把淬了麻药的弩箭,“这箭射在马腿上,保准它立马瘫软。”
林缚点头,指了指前方的窄路:“他们必经这里,两侧是石壁,咱们在上面推石头,先把他们困在中间。老栓,你带两人去前面截尾,别让他们回头。”
布置刚妥,远处就传来马蹄声。林缚示意大家伏低,握紧了手里的弩。骑兵队果然走进了窄路,为首的汉子还在骂骂咧咧:“等炸开城门,先抢了粮仓,再把黑风城的娘们……”
话没说完,林缚猛地挥手。两侧石壁上的猎户们推下早就备好的巨石,“轰隆”几声,将窄路的头尾都堵死了。骑兵队猝不及防,马受惊人立而起,惨叫声、怒骂声混在一起。
“放箭!”林缚一声令下,淬了麻药的弩箭纷纷射向马腿。北漠战马吃痛,有的直接栽倒,有的疯狂乱撞,把骑兵甩下背来。
为首的骑兵反应最快,抽出弯刀砍向挡路的巨石,却被林缚从高处掷下的绳套缠住了手腕。他挣扎着怒骂,林缚已经顺着石壁滑下来,一脚踩住他的背,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你们藏火药的地方在哪?”
骑兵梗着脖子不说话,老栓上前,用刀柄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问你话呢!”
骑兵吃痛,终于松了口:“在……在乱石坡的山洞里,有五十斤……”
林缚心里一沉,五十斤火药,足够把黑石寨炸平。他对老栓道:“你们看好这些俘虏,我去乱石坡。”
老栓拉住他:“我跟你去!猎户们熟路,能帮你搬火药。”
林缚没再推辞,两人带着三个猎户往乱石坡赶。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林缚想起张大叔他们还在黑石寨收拾粮草,脚步不由得加快——必须在他们转移前处理掉火药。
山洞隐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洞口用几块巨石挡着,上面盖着枯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林缚和老栓合力搬开巨石,一股浓烈的硝石味扑面而来。洞里堆着十几个麻袋,解开一看,果然是火药,旁边还放着引信和火折子。
“得把这些运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引爆。”林缚扛起一袋火药,“老栓,你带两人先运两袋走,我随后跟上。”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马蹄声,比刚才那队骑兵更多。林缚心里咯噔一下,透过洞口的缝隙往外看,只见火把如长龙般蜿蜒而来,为首的人身形高大,正是那天在西寨与他交手的北漠千夫长巴图——他竟然逃出来了!
“里面的人听着!”巴图的声音在洞外炸响,“把火药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林缚迅速将火折子塞进怀里,对老栓道:“你们从洞后的小裂缝钻出去,去黑石寨报信,让张大叔他们往东边撤。这里我顶着。”
老栓急道:“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林缚指了指洞里的火药,“他们想要,就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老栓知道他性子,不再多劝,带着两个猎户钻进了洞后的裂缝。林缚将剩下的火药麻袋堆在一起,扯出引信,一端系在洞口的巨石上,另一端握在手里。
洞外的巴图见没人回应,怒吼着让人搬开巨石。当他们冲进山洞时,只看到林缚手里的火折子亮了起来。
“你们要的火药,在这。”林缚扬了扬手里的引信,火苗舔舐着引线,发出“滋滋”的声响,“想要?就一起留下吧。”
巴图脸色剧变,转身就往外跑。但已经晚了,林缚掷出火折子,自己则猛地扑向洞后的裂缝。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热浪推着他往前冲,后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样疼。
他滚进裂缝时,听到老栓在外面喊他的名字。意识模糊前,只觉得这北境的风,真的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