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苏念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湖，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没有问她的秘密，没有问她的医术，也没有问她那些层出不穷的、与一个普通农村女孩格格不入的手段。
他问的是，她经历了什么。
仿佛，他透过她那一身竖起的、用来对抗全世界的尖刺，看到了她内里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伤口。
苏念擦拭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在昏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认真的眸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该怎么说？
说她其实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孤魂，一个在手术台上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最终过劳猝死的卷王医生？说她占据了这具身体，继承了原主所有的烂摊子？
不，不能。
这太过惊世骇俗，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但面对陆景深此刻那不带丝毫试探、只有纯粹探究的眼神，苏念知道，一些“真相”，是时候该揭开了。
他们的同盟，想要继续下去，就必须建立在一定程度的“坦诚”之上。
“你真的想知道？”苏念放下手里的毛巾，走到桌边，拉开凳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陆景深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仿佛能让人身临其境的、飘渺的宿命感。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苏念了。”
陆景深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就在嫁给你的前一天，”苏念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原……‘我’，被苏建国失手推下了河。你应该知道，那时候天有多冷。”
陆景深的眉头，瞬间蹙紧。这件事，他听村里人提起过，只当是她自己不小心落水。
“我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泡了很久，被捞上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以为我快死了，我那个好母亲，甚至连草席都准备好了。”
“可我，又醒了过来。”
苏念抬起头，再次迎上陆景深的目光，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又有些迷离。
“就在那场高烧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一个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后、也叫‘苏念’的女人的一生。她是一名医生，会很多奇怪的、能救人的法子。她也经历了很多事，被很多人背叛过，所以，她不再相信眼泪，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等我从梦里醒来，从那场高烧里活过来之后，我就发现……我好像，变成了她。”
“我会了她的医术，也学会了她的处事方式。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却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你信吗？”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用一种半真半假、如梦似幻的方式，剖开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赌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是否能接受这样一个“怪力乱神”的自己。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盏油灯的火苗，在“毕剥”作响。
陆景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仿佛有星河流转，风暴汇聚。
苏念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就在她以为他会把自己当成疯子，或者妖孽的时候——
“我相信。”
男人那沙哑的、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苏念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
“我不管你是谁，”陆景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我只知道，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丝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是你，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你，为我们两个，从那个吃人的家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看着她，那双冰冷了太久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所以，苏念，”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你是人是鬼，是仙是妖。”
“现在，你都是我陆景深的，”
“媳妇。”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苏念的心尖上。
苏念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这个男人……他真的是……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陆景深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告白”，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看着桌上跳动的灯火，话题一转，声音重新归于平淡。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苏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轮到他“坦白”了？
“我想知道。”她立刻追问道，“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在任务中出的意外吗？”
提到自己的腿，陆景深那双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眸子，瞬间又凝结成了冰。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缓缓地说道：
“那是一次边境的缉毒任务。目标，是当地一个穷凶极恶的毒枭。我们得到情报，说他们有一批货，要从一条隐秘的山路运出去。”
他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所有的计划，都天衣无缝。我们的人，提前埋伏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本来，应该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围剿。”
“但是……”他的拳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猛地攥紧，“我们等到的，不是运送货物的马仔，而是对方一个整编加强排的……火力覆盖。”
“我们的行踪，提前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