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锈林边缘的废弃了望塔在旱季的阳光下泛着锈蚀的铜色。林野用青铜短刀撬开变形的铁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惊起一群铁羽雀，它们的翅膀在辐射尘中划出银灰色的弧线。塔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油脂氧化后的酸腐气息，在0.34Sv\/h的辐射场中，这种气味变得格外刺鼻。
“楼梯朽了，小心点。”老周的拐杖在铁质台阶上敲出空洞的回响，老人的独眼里映着塔壁上斑驳的涂鸦，那是旧文明时期的字迹，大部分已经被铁锈覆盖，只依稀能辨认出“警戒”“补给”等零星的词语。他的手指在一处刻痕上停顿——那是个简化的星图，与《开元占经》中“北斗第七星”的记载完全吻合。
阿正抱着辐射仪跟在后面，少年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但脸色依旧苍白。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半埋在灰尘里的金属箱吸引，箱子的表面印着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植物的剪影。“林哥，你看那个！”他的声音带着久违的兴奋，辐射仪在箱子附近没有发出警报，指针稳定在0.33Sv\/h，“没有辐射超标！”
林野的注意力却在塔顶的观测窗。窗玻璃早已碎裂，风穿过框架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吹动着悬在半空的锈蚀铁架——那是旧文明的监测设备残骸，齿轮上还缠着几缕银白色的纤维，与净化者的调谐纤维不同，这些纤维已经完全失去活性，像晒干的蛛丝。
“先检查物资。”林野转身走向那个金属箱，箱子的锁已经锈死，他用短刀的锯齿边缘反复摩擦锁芯，铁锈簌簌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黄铜的光泽。当锁“啪嗒”一声弹开时，一股更浓郁的油脂味涌了出来，混杂着淡淡的坚果香，让三人的肚子同时发出了饥饿的轰鸣。
箱子里整齐地码着二十个圆柱形的罐头，银白色的金属外壳上印着绿色的标签，图案是一串饱满的颗粒，标签下方的文字已经模糊，但“高蛋白”“保质期五年”的字样依然可辨。林野拿起一个罐头，重量比想象中沉，罐身冰凉，没有锈蚀的痕迹，接缝处的密封完好无损。
“是旧文明的应急罐头。”老周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手指在标签上轻轻摩挲，“这种包装是‘大断裂’前十年的款式，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里面装的是压缩坚果泥，富含脂肪和蛋白质，能顶三天的干粮。”
阿正的喉咙动了动，少年的指尖在罐头表面划过，那里的金属被摩挲得发亮。自从核心区沦陷后，他们的食物就只剩下烤焦的变异兽肉和难以下咽的刺果，这种密封完好的旧文明食品，简直像天堂的馈赠。“还能吃吗？”他的声音带着试探，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林野没有立刻回答，他用短刀的刀尖轻轻敲击罐身，声音清脆，没有空洞感——这意味着罐头没有漏气，内部的食物很可能依然完好。他注意到罐底的生产日期，一串模糊的数字在阳光下呈现出“2187”的字样，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远超标签上标注的保质期。
“理论上不能。”林野的指尖在接缝处徘徊，“但这种真空罐头，如果密封没坏，说不定……”他突然想起典籍库《旧文明饮食志》里的记载：“应急罐头以铅锡合金密封，置于干燥处，百年不腐”，心脏猛地一跳。
老周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制放大镜，这是他修复典籍时用的工具。老人仔细检查着罐头的接缝，独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没有锈蚀！你看这里的密封线，还是完整的！”他指着罐盖边缘一道细微的凹槽，“这是‘双保险’密封，旧文明军队用的，比民用款好得多。”
塔外突然传来荆棘狼的嚎叫，声音很近，像是在塔下徘徊。林野迅速将罐头放回箱子，盖上盖子，用短刀挑起箱子往楼梯口移动：“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他的目光扫过塔顶的观测设备，那些锈蚀的齿轮旁，散落着几发旧文明的子弹，弹壳上的纹路与他腰间青铜短刀的锯齿惊人地相似。
撤离时，阿正执意要带上那个金属箱，少年的力气不大，抱着箱子踉跄着下楼，罐头顶撞的“哐当”声在空荡的了望塔里格外清晰。老周走在最后，他用拐杖挑起一枚旧文明子弹，塞进怀里，独眼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他们在塔后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停下，这里的铁矿砂能屏蔽部分辐射，荆棘狼的嚎叫也变得遥远。林野用短刀在地上挖了个浅坑，铺上几层干燥的刺藤叶，将金属箱放在上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来开。”老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磨得极薄的青铜片——这是修复典籍时用来挑开粘连书页的工具，此刻却成了开罐头的利器。老人将青铜片插入罐盖的缝隙，手腕轻轻一撬，“啵”的一声轻响，真空密封被破坏，一股浓郁的坚果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焦糖味。
阿正的眼睛瞬间亮了，少年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罐头里的坚果泥呈现出深褐色，质地细腻，没有任何霉变的迹象，表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像刚制作好的一样。
“真的能吃！”阿正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伸出手指想尝尝，却被林野拦住。
“先测辐射。”林野将辐射仪的探头伸进罐头，屏幕上的数值稳定在0.33Sv\/h，与周围环境一致，“没有被污染。”他还是不放心，用刀尖挑起一点坚果泥，涂抹在一块干净的铅片上，观察了片刻，铅片没有出现任何腐蚀痕迹，“可以吃。”
老周率先用青铜片挑起一点放进嘴里，老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独眼里的皱纹舒展开来，像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滋润。“是核桃和杏仁的混合味，加了蜂蜜。”他的声音带着怀念，“跟我爹描述的一模一样，旧文明的手艺……真的能保留这么久。”
林野也尝了一口，坚果泥的细腻和香甜在口腔里炸开，与红锈林里苦涩的刺果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典籍库，爷爷偷偷给他吃的蜂蜜糕，也是这样带着温暖的甜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半年没尝过甜味了。
阿正吃得最急，少年用青铜片挖着坚果泥，嘴角沾满了深褐色的痕迹，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他突然停下动作，指着罐头内壁的底部，那里印着一个极小的标志，是个简化的三叶纹，与守卷人徽章的图案有着微妙的相似。
“这个……”阿正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我们的徽章好像。”
林野凑近一看，果然在罐头内壁发现了那个三叶纹，纹路的末端还刻着一串字母：“p.R.c”。他在《旧文明政权考》里见过这个缩写，代表着“大断裂”前的一个强大政权，而那个三叶纹，正是该政权的农业部门标志。
“是他们的储备粮。”老周的声音带着感慨，“当年这个了望塔应该是个边防哨所，这些罐头是给士兵应急用的。”他拿起另一个罐头，标签上的植物图案突然变得清晰，“你看这个，是‘铁核桃’，红锈林特有的品种，旧文明时就有人工种植，用来制作军用食品。”
林野的目光落在金属箱的底层，那里垫着一块防潮的油纸，纸上印着旧文明的文字说明，详细记录了罐头的成分、保存方法和食用禁忌。当他看到“每日食用不超过一罐，过量可能导致便秘”的字样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在绝境中显得格外琐碎的关怀，正是旧文明最动人的地方。
“我们有救了。”阿正数着箱子里的罐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二十罐，我们三个人，能吃六天！六天足够我们找到下一个补给点了！”
老周却摇了摇头，老人将打开的罐头重新盖好，用铁丝仔细捆紧：“省着点吃，每天每人四分之一罐就够了。”他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忧虑，“红锈林的旱季还很长，谁知道下一个补给点在哪里。”
林野将剩下的罐头重新码好，金属箱的重量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不仅是食物的重量，更是希望的重量。他注意到箱盖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笔迹潦草，显然是紧急情况下留下的：
“7月15日，补给中断第12天，还剩20罐。纤维污染已经扩散到山脚，我们可能……”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守”字。
“是旧文明的守塔人。”林野的手指在那个“守”字上划过，纸面粗糙的质感让他想起自己腕间的胎记，“他们最后也在守护着什么，就像我们守护典籍一样。”
老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旧文明子弹，放在阳光下，弹壳上的反光恰好落在纸条的“守”字上。“你爷爷当年收藏过类似的子弹。”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旧文明的士兵也有‘守卷人’，他们守护的是土地和人民，和我们守护典籍，本质上是一样的。”
阿正将剩下的坚果泥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怀里，像是在珍藏某种宝物。少年突然指着远处的红锈林，那里的天际线处出现了一道淡紫色的烟柱，与净化者纤维网的颜色完全一致。“他们来了。”他的声音瞬间低落下去，刚刚因为发现罐头而升起的希望，被这道烟柱蒙上了阴影。
林野迅速将金属箱盖好，用刺藤将箱子捆在背上，重量压得他踉跄了一下，但脚步却异常坚定。“我们走。”他的目光扫过那座废弃的了望塔，塔顶的铁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旧文明的人能守住这些罐头，我们也能守住希望。”
撤离时，林野最后望了一眼那张泛黄的纸条，被风吹起的边角在阳光下颤动，像只欲飞的蝴蝶。他突然明白，旧文明的罐头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传承——那些在绝境中依然坚守的信念，那些对生存的渴望，那些隐藏在平凡物件里的勇气，从来都没有随着“大断裂”而消失，而是像这些罐头一样，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等待着被发现，被延续。
红锈林的风带着干燥的铁锈味，吹过三人的背影。林野背上的金属箱偶尔发出“哐当”的轻响，像是在与旧文明的守护者对话。他知道，这些罐头能支撑他们走下去，但真正让他们在绝境中不放弃的，是那些藏在食物背后的故事，是那些跨越时代的坚守，是每个在红锈林里挣扎求生的人，心中都不曾熄灭的那一点微光。
阿正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少年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林野背上的箱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老周的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也变得有力，独眼里映着远方的烟柱，却没有了之前的忧虑，反而多了一丝坚定。
林野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共鸣，星核石的能量与罐头里蕴含的旧文明气息产生了微妙的呼应。他知道，这场与净化者的抗争，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守护那些值得被铭记的过往——无论是旧文明的应急罐头，还是守卷人世代相传的典籍，本质上都是文明延续的火种。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布满铁矿砂的地面上，像三个坚定的惊叹号。林野握紧了腰间的青铜短刀，刀刃上还残留着罐头的油脂，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险，净化者的追兵就在身后，红锈林的旱季也不会轻易结束，但只要他们还带着这些旧文明的罐头，还带着心中的信念，就一定能走出这片困境，找到属于他们的希望。
废弃了望塔的轮廓在身后渐渐缩小，塔顶的铁架在暮色中沉默地矗立，像在目送着他们，也像在守护着那些未曾被发现的秘密。林野知道，他们还会回来，不仅是为了可能存在的其他补给，更是为了那些留在旧时光里的坚守，为了那句未写完的“守”字，找到属于这个时代的答案。
夜色渐浓，红锈林的星空开始显现。林野抬头望了一眼北斗七星，斗柄的方向恰好指向他们前进的道路。他突然想起罐头标签上的铁核桃图案，想起旧文明守塔人留下的纸条，想起爷爷收藏的旧子弹——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此刻却在他的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像星图一样，指引着方向，也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背上的金属箱依旧沉甸甸的，但林野的脚步却越来越轻快。他知道，旧文明罐头的发现，不仅仅是解决了眼前的食物危机，更是给了他们一份来自过去的礼物——一份关于坚守、关于希望、关于文明延续的礼物。而他们，会带着这份礼物，在红锈林的夜色中，继续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