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废墟的黄铜色辐射尘在暮色中沉淀，像熔化的金属冷却成粘稠的膏状。林野靠在废弃军火库的锈蚀铁门后，掌心的青铜短刀沁出细密的冷汗——门内传来的“咔哒”声异常规律，每三秒一次，与《旧文明军械志》里记载的“制式步枪分解节奏”完全吻合。这种声音在0.37Sv\/h的辐射场中显得格外清晰，压过了铁羽雀在钢筋缝隙里的啾鸣，甚至盖过了他右臂星核石植入处的隐痛。
“是‘铁栓’的声音。”老周的拐杖顶在门轴缝隙里，老人的独眼里映着门缝透出的微光，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弹药箱上，动作被灰尘过滤成缓慢的剪影。“旧文明军用步枪的闭锁装置，分解时会发出这种特有的脆响。我年轻时在你爷爷的藏枪室里听过，一模一样。”
阿正抱着超导线圈缩在墙角，少年的耳朵贴在地面，能分辨出更多细微的声响：金属部件落在木板上的“嗒”声、砂纸摩擦枪管的“沙沙”声、还有某种溶剂挥发的“嘶嘶”声。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韵律，让他想起典籍库修复古籍时的细致动作。“他在做保养。”少年的声音带着惊讶，“这么恶劣的环境，还有心思保养枪械？”
林野的指尖在门把手上划过，那里的烤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的黄铜色金属，被人反复握持的部位光滑如镜。他能感觉到星核石的共鸣变得异常平稳，不像面对净化者时的尖锐刺痛，也不像遭遇变异生物时的狂躁跳动，更像是面对同类时的温和震颤。
“不是敌人。”林野做出判断，他将青铜刀插回腰间，同时示意老周松开拐杖，“门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是从里面反锁的，说明只是临时落脚。”
推开铁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枪油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辐射尘特有的铁锈味，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军火库中央的高台上，一个穿着黑色战术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手里的步枪零件在工作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将分解的部件按顺序排列在帆布上，每个零件间的间距都精确到厘米。
“别动。”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回头，左手却闪电般握住了放在旁边的手枪，枪口精准地指向门口，“辐射尘会影响机械瞄准具的精度，我的光学瞄准镜在0.35以上就会失效——但这不代表我打不准。”
林野举起双手，注意到男子战术服的左臂有个刺绣的星图标记，与苏瑶防护服上的图案完全一致，只是尺寸更大，线条更复杂。“我们是守卷人。”他的声音保持平稳，“来找734基地的线索。”
男子终于转过身，工作灯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布满青色胡茬，鼻梁左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嘴角，像被锋利的金属片划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细小的黑点，透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守卷人？”他的目光落在林野右臂的植入处，那里的衣服已经被辐射尘染成灰褐色，却依旧能看出凸起的轮廓，“星核石植入者？”
“我叫林野。”
“苏锐。”男子的回答简洁明了，他放下手枪，重新拿起枪管，用浸过溶剂的布擦拭膛线，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苏瑶是我妹妹。”
这个答案让林野三人同时愣住。阿正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菱形金属片，那是苏瑶用生命换来的钥匙。老周的独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苏锐手中的步枪，突然认出了枪身的刻字——“734-07”，是旧文明军用制式武器的编号。
“她……”林野的话没说完就被苏锐打断。
“我知道她牺牲了。”男子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擦拭枪管的动作却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布片在膛线里多停留了半秒，“三天前收到她的最后一条加密信息，说找到了能关闭明珠塔的人。”他突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就是你？”
军火库的角落里传来金属落地的轻响，是阿正不小心碰掉了地上的弹壳。少年慌忙道歉，却被苏锐的目光钉在原地。“超导线圈。”苏锐突然说，目光落在阿正的背包上，“你们从金融中心拿到的？那里的铁行者是我引过去的，本想帮她突围，没想到……”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平静，拿起枪栓开始组装。“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个部件的结合都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她总说我太谨慎，做事像拆枪一样按部就班。”苏锐的指尖在枪栓的防滑纹上摩挲，那里的棱角已经被磨平，“现在看来，她的直觉是对的。”
林野注意到工作台上的电台，老式的电子管设备正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屏幕上跳动着与通讯器相同的频率。“你一直在监听？”
“734基地的应急频段。”苏锐将组装好的步枪放在桌上，枪身泛着哑光的金属光泽，枪口加装的消音器上刻着个小小的星图，“净化者在明珠塔激活了‘广播模式’，所有接入这个频段的设备都能收到他们的指令——包括我这台从废品堆里捡来的老古董。”
他突然转动电台的旋钮，嘈杂的电流声中，传来净化者特有的机械音，用生硬的汉语播报着：“红区能量稳定，母巢孵化率78%，预计明日午时完成最终阶段……”
“他们在培育新的母巢。”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辐射区分层地图上的红色禁区，“用0.45Sv的辐射场加速孵化。”
苏锐从弹药箱里拿出几枚泛黄的子弹，弹头呈尖锥形，表面刻着螺旋状的凹槽。“穿甲燃烧弹，旧文明的库存货。”他用拇指推弹上膛，枪机复位的“咔哒”声干净利落，“能在50米内击穿净化者的纤维护甲，弹头里的磷粉遇到纤维会自燃——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有效的反制武器。”
老周突然指向军火库深处的阴影，那里的铁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支不同型号的枪械，从手枪到狙击步枪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挺重机枪，枪管上的冷却水套已经锈蚀，但枪机依旧闪亮。“你一直在收集武器？”
“不是收集，是修复。”苏锐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走到重机枪旁，手掌在冰冷的枪管上划过，“这挺‘铁扫帚’是我花了三个月才修好的，用净化者的纤维做了防滑处理，后坐力能控制在常人可承受的范围。”他拉动枪栓，金属摩擦的“哗啦”声在军火库中回荡，像某种宣言，“守卷人用星核石，我用这个，目标是一样的。”
阿正突然指着重机枪旁的地图，那是张手绘的沪城废墟详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红点旁都写着数字：“3”、“5”、“2”……与辐射区分层地图的能量节点位置完全吻合。“这些数字是……”
“铁行者的数量。”苏锐的回答简洁明了，他用手指点向明珠塔的位置，那里标注着一个醒目的“27”，“净化者在红区部署了27台铁行者，还有3只‘铁尸王’——就是那种被纤维完全寄生的大型机器人，典籍里应该有记载。”
林野的星核石突然发烫，他能感觉到军火库外传来熟悉的能量波动——是腐铁蜥，而且不止一只，它们的鳞片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嘶吼。“它们来了。”他握紧青铜刀，同时示意阿正启动超导线圈，“至少三只，正从西侧的街道过来。”
苏锐没有丝毫慌乱，他迅速将步枪背在身后，同时提起重机枪，动作流畅得像在进行一场演练。“西侧是条死胡同，他们会从通风管道进来。”他指了指军火库顶部的金属格栅，“阿正，帮我托一下枪管，你的身高刚好够到射击位。”
少年虽然紧张，却立刻照做，用尽全力将重机枪的枪管架在窗台上。苏锐调整好角度，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一次普通的枪械维护。“记住，听到‘咔哒’声就换弹匣，别犹豫。”
通风管道的格栅突然发出剧烈的碰撞声，是腐铁蜥在用头撞击金属。苏锐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轻轻用力，重机枪突然发出“哒哒哒”的咆哮，枪口的火焰在暮色中划出明亮的弧线，子弹像雨点般泼向通风口。
“第一只解决。”苏锐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报时，同时示意阿正更换弹匣。金属碰撞的“咔哒”声与枪声的间隙完美衔接，没有一丝停顿。
林野和老周则守在铁门后，青铜刀与拐杖配合默契，将从门口冲进来的腐铁蜥挡在外面。星核石的粉末与腐铁蜥的毒液接触，爆发出阵阵蓝绿色的烟雾，让这些变异生物的动作变得迟缓。
“第二只！”苏锐的重机枪再次咆哮，通风口的格栅被打成筛子，绿色的血液顺着铁架流下，滴在地面的弹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当最后一只腐铁蜥倒在门口时，军火库已经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苏锐熟练地拆卸重机枪的枪管，检查着磨损情况，动作与战斗前的维护别无二致，仿佛刚才的激烈厮杀只是幻觉。
“枪管过热，需要冷却。”他将枪管泡进装满辐射水的铁桶，蒸汽立刻升腾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自动武器——太费保养。”
林野靠在弹药箱上，右臂的星核石在共鸣中逐渐平稳。他看着苏锐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这种近乎偏执的枪械维护，其实是一种生存的仪式——在这个秩序崩塌的废墟里，分解与重组带来的确定性，是对抗未知恐惧的最好武器。
“明天一早进攻红区。”苏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从铁桶里捞出冷却的枪管，用布仔细擦拭，“我用重机枪压制外围的铁行者，你们趁机进入明珠塔——苏瑶的信息里说，你能关闭能量核心，星核石是钥匙。”
老周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担忧：“27台铁行者，还有铁尸王……”
“我修好了13支枪。”苏锐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军火库里还有800发子弹，足够制造一场热闹的‘烟火表演’。”他将组装好的重机枪重新架在窗台上，枪口对准明珠塔的方向，“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烟火最盛的时候，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夜色完全笼罩沪城废墟时，军火库的灯光依旧亮着。苏锐坐在工作台前，继续维护着那些冰冷的金属，“咔哒”、“沙沙”、“嘶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独特的夜曲。林野靠在角落，听着这些声音，右臂的星核石与步枪的金属部件产生着奇妙的共鸣，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阿正已经靠着超导线圈睡着了，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嘴角却微微上扬。老周则在研究那张手绘地图，独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像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拼图。
林野知道，明天的战斗将会异常艰难，红区0.45Sv的辐射场是对他星核石的终极考验，而苏锐的枪械能否抵挡得住27台铁行者的进攻，也是未知之数。但此刻，听着军火库中规律的枪械维护声，他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这种声音，是战士的心跳，是反抗的序曲，是在断壁残垣中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当明天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黄铜色的辐射尘，这些经过精心维护的枪械将会发出最响亮的宣言，为他们打开通往红区的道路，也为沪城废墟的救赎，奏响最后的冲锋号。
苏锐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那枚刻着星图的消音器拧在步枪上，螺纹咬合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抬起头，目光与林野相遇，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个坚定的眼神。
枪械维护声停了，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独特的韵律，与星核石的共鸣、与每个人的心跳，融为一体，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