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窗,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渊仰面躺着,正盯着房梁出神,昨夜的酒意还未完全消散。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青衣端着茶盏走了进来。
\"公子,\"她眉眼弯弯,将茶盏放在床头,\"您那位准岳丈杨秀大人指名要见您,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
\"什么?\"文渊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身,锦被一下子滑落腰间,\"当真?\"
青衣抿唇一笑:\"青儿何时拿这种事情和你开过玩笑?您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文渊怔怔地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杨秀此时登门所为何来?当初救出他夫人时都未曾登门道谢,今日突然造访...
\"公子?\"青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倒是给个准话,见还是不见?\"
\"见!自然要见!\"文渊如梦初醒,连忙掀被下床,\"人都到府上了,岂有不见之理?你先去招呼着,就说我正在更衣,即刻便到。\"
青衣抿嘴笑着出去了。文渊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袍,草草抹了把脸。瞥见案几上备好的早膳,胡乱抓了块糕点塞进口中,便急匆匆往前厅赶去。衣带未系好的结在身后飘荡,在廊下留下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二人见礼落座,青衣悄然退出,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
文渊见杨秀神色拘谨,起身为他斟了杯热茶:\"伯父今日前来,想必有要事相商?但说无妨。\"
杨秀整了整衣冠,忽然郑重起身,向文渊深深一揖:\"公子救命之恩,唐某一直未能当面致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双手奉上,\"这是老夫当年在蜀地的积蓄,秘藏于青城山中。此乃藏宝详图,权当谢礼,还望公子笑纳。\"
文渊一时愕然,连忙起身推辞:\"伯父这可使不得!连翘与我...这本就是分内之事。您这般客气,倒叫晚辈日后无颜见她了。\"
杨秀却执意将羊皮卷塞入文渊手中:\"公子且先收下,唐某还有话说。\"
文渊只得将羊皮卷置于案几之上,盯着杨秀正色道:“伯父,在蜀地,你不必再隐姓埋名了。大隋蹦跶不了几天了,杨广自顾不暇,已经没有精力管这些破事了。再说了,你怎么也是堂堂大隋开国君主之子,岂能一味遮遮掩掩。”
杨秀苦涩地摇摇头,说道:“大隋将倾,秀只能袖手。哪里还有脸面自称君父之子。”
文渊一听此话,相劝的说辞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转身在身后的书柜中翻找出一叠手稿:“伯父,你先看看我收到的这份总结报告。
杨秀狐疑的接过文渊递来的手稿,只一眼,他就激动起来。只见手稿第一行写着:隋帝杨广自登基以来究竟做了些什么:
大业元年八月,幸江都。
大业二年三月,沿通济渠回到洛阳。
大业三年三月,回大兴。待了不到一个月,开始北巡。八年回銮,至太原。九月,回洛阳。
大业四年三月,再次北巡。年底,转了一圈后回到洛阳。
大业五年,向西,把吐谷浑揍了一顿。九月,回长安。
大业六年春,再下扬州。这一次,一直待到第二年。
大业七年二月,乘龙舟北上,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路到达涿郡,然后便一直待在这里,直到第二年初正式出兵,准备征辽东。
大业八年,一征辽东,无果而返。九月,至洛阳。
大业九年,二征辽东。六月,因杨玄感叛乱从前线返回,闰九月还至博陵。
大业十年,三征辽东,高句丽纳降表。十月,返回大兴。十二月,启程前往东都——庾质劝诫下狱。
大业十一年三月又开始北巡。
杨秀的指腹掐进纸页边缘。这些凿凿可考的行止,恰如他亲历的那般:帝王的车辙总在南北驰奔,却从未为某处疾苦停留。而接下来的字迹,却让他背脊发凉 ——
以上为至今实际发生之事。以下为本人预测之事:
第一历史走向:
此次巡幸太原,四月,至汾阳宫避暑。八月,巡幸北方边塞——将可能被始毕可汗袭击。九月,回太原。十月,回东都洛阳。
然后,杨广便一直待在洛阳,直到大业十二年下半年,这个时候,龙舟终于造好,从江都送来了,又可以开开心心的出门了!
走到梁郡时,当地百姓拦住了龙舟,苦苦哀求杨广返回大兴,跟他说:陛下如果执意要到江都,那么天下就不归大隋所有了!
但杨广毫不留情的把这群屁民给杀了。老子的天下,关你们什么事,“我性不喜人谏”!
而这次到达江都以后,杨广再也没有踏上回程的路。大业十三年五月,李渊起兵;十一月,入西京;十二月,拥立代王侑为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司马德戡弑隋炀帝于江都。
第二走向:杨广在大业十一年八月至大业十四年初,期间,杨广被绑架。隋亡唐兴。
杨秀猛地抬头,撞见文渊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 —— 那些墨迹里的帝王行止,分明是用无数白骨堆成的路标;而那两条走向终局的岔路,早已在杨广一次次巡幸的马蹄声里,注定了同一种结局。
文渊淡淡地对杨秀说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文渊轻叩案几,又递过一册手札。杨秀展开时,墨香犹新的字迹跃入眼帘:
《龙舟纪略·大业元年南巡考》:
大业元年八月,中秋月圆,万家团圆之时,隋炀帝杨广却率领着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船队,踏上了南巡江都的奢靡之旅。 这趟巡游的筹备,显露了他急不可待的帝王“雄心”:在诏令开挖通济渠仅仅九天后,他便遣使疾驰江南,采伐巨木,征发工匠数万,昼夜赶造龙舟、楼船等各类巨舰。
短短五个月,运河初通,万艘新船已然傲立水上。炀帝乘坐的龙舟,堪称一座移动的水上宫殿:
规模惊人: 长六十米,宽十五米,高十三米,共四层。
极尽奢华:
顶层:正殿、内殿、东西朝堂,庄严肃穆,处理朝政。
中两层:一百六十间精舍,金银珠宝镶嵌,绫罗绸缎覆壁,供其享乐休憩。
底层:侍从区,宦官、宫女、侍卫数百人,时刻待命。
皇后萧氏的翔螭舟紧随其后,形制略小,奢华不减。其后是四十五艘嫔妃宫船,同样金碧辉煌,彩旗羽饰在阳光下闪耀夺目。
再往后,是五千余艘等级森严的楼船舰队:
五楼船: 皇子、公主、诸王、三品以上高官。
四楼\/三楼船: 外国使节、高僧名道、四品官员。
二楼船: 五品以下官员及眷属随从。
更庞大的,是殿后船队: 数不清的运兵船、辎重船密密麻麻,首尾相接,竟绵延二百余里,宛如一条钢铁与木材铸就的巨龙匍匐在运河之上。学者估算,仅船上人员便逾十万之众。如此庞然大物,启航便耗去五十余日。
驱动这“巨龙”的血肉引擎,是八万余名被强征的纤夫。 仅拉拽龙舟一项,便需一千零八十名壮汉,分成三班,昼夜不息。讽刺的是,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民夫,竟被要求身着锦衣!远望之下,仿佛河岸铺展开一片流动的“云锦”,将帝王的奢靡与民间的血泪荒谬地编织在一起。其他船只的纤夫同样三班轮替,士兵亦被迫加入拉纤行列。两岸,更有无数鲜衣怒马的骑兵高举旌旗护卫,遮天蔽日,马蹄踏碎田野,人喊马嘶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喧嚣。
维持数十万人(乘客、纤夫、护卫)的消耗,是沿途五百里内百姓的噩梦。 杨广一纸令下,附近州县必须无偿供应一切物资。官吏为媚上,强征暴敛,每日运送粮秣的民夫竟达十万人!食物堆积如山,腐烂变质便挖坑掩埋,造成触目惊心的浪费。炀帝本人穷奢极欲,酷爱“缕金龙凤蟹”“玲珑牡丹虾”等奇珍,每餐珍馐无数,残羹剩肴同样弃之如敝屣。无数百姓因此倾家荡产。
这奢华的巡游本身,更成为掠夺的由头。 为装饰车骑仪仗、旌旗羽盖,朝廷严令天下州县进贡骨角、齿牙、皮革、珍禽羽毛。催逼之下,百姓入山填泽,张网设罟,致使水陆禽兽几近绝迹。贡品不足,只得向富户高价购买,一根雉鸡尾羽竟值十匹缣帛,白鹭羽亦需五匹,物价飞腾,民生凋敝。
抵达江都,奢靡仍未止步。 杨广又命赶制三万六千人的庞大仪仗队(黄麾仪仗)。每次出游,卫士手持华盖麾羽,填街塞路,队伍绵延二十余里。所用器物,皆由高官“参酌古今”,务求古雅华贵,所费不赀。
杨秀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些数字在他眼前化作滚滚洪流——三十万工匠的血汗凝成龙舟,八万纤夫的脊梁铺就水道,而两岸十州百姓的口粮,尽数化作了御厨里腐烂的珍馐。纸页间隐约浮现出运河两岸\"饿殍蔽野,人相食\"的惨景,与龙舟上日夜不息的丝竹声交织成最刺耳的讽刺。
这场耗费了帝国海量人力、物力、财力的“龙舟巡幸”,是隋炀帝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巅峰写照。 它榨干了民脂民膏,将无数百姓推入深渊,也在大隋王朝的根基上,凿下了最深的裂痕,为日后的覆灭埋下了无可挽回的祸根。
杨秀扶着案几缓缓起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喉头滚动数次,才挤出沙哑的声音:\"这些事...秀往日虽有所耳闻,却始终不愿深想。\"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手稿上那些刺目的记载,\"今日得见这些手稿,方知何为触目惊心。\"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睁眼时,眸中已燃起压抑已久的火光:\"近日探听朝局,更觉痛彻心扉。身为先皇血脉...\"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攥紧袖口,\"连翘常与我说起公子之事,言语间尽是钦佩。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想求公子指点迷津。\"
文渊唇角微扬,抬手斟了盏新茶推过去:\"伯父若真有心,晚辈倒有个浅见。\"
\"哦?\"杨秀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茶汤在盏中荡起涟漪,\"愿闻其详。\"
\"与其听我空谈,\"文渊指尖轻点案上地图,\"不如让连翘带您看看蜀地的市井巷陌,再去嫣儿的宣传部走走。若得闲时,可与王通品茗论道...\"他忽然压低声音,\"更该去工坊里,听听那些工匠们怎么说。\"
窗外恰有惊雷滚过,雨幕中隐约传来新铸农具的敲打声。杨秀望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忽然发现那里面扭曲的面容,竟与江都龙舟上醉生梦死的帝王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