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将写好的信纸仔细折成方块,递向王德仁:\"你把这四人一并带往巴中,到了驻地便罚他们去参加劳动改造,好好磨磨性子。\" 他顿了顿,又道,\"独立连连长一职,暂且由你代理。将这封信就交给柴绍。\"
王德仁双手接过信笺,郑重地揣入怀中,而后挺直腰杆行了个标准军礼,声音铿锵:\"属下遵命!\" 说罢转身,挥手示意两名士兵将哀嚎不止的侯君集拖拽起来,又吩咐其余人收拾残局,整队向着驿道前方开拔而去。
玄机子在一旁眯着眼睛瞧完全程,直到王德仁带着队伍转过山道拐角,才凑到文渊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小子,这长安民兵到底是啥来头?方才那姓王的小子对你这般恭敬,倒像是你的旧部似的。”
他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枯瘦的手指还不忘捻着胸前的胡须,活像只嗅到了腥气的老狐狸,方才被侯君集追砍时的狼狈早已不见踪影。
文渊嘴角噙着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打趣道:“道长啊,我方才还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这会子怎好再拉您老下水?” 他抬手拍了拍老道的肩膀,眼底闪过几分促狭,“这种偷摸之事,您还是别打听的好,省得夜里睡不安稳。”
老道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说话,跳上马背,自顾自的打马小跑起来。
三人一路笑语不断,晓行夜宿,不日便抵达长安城下。只是此时这大隋都城,尚名为 “大兴城”。
这座雄城不仅是隋王朝的统治中枢,更是后世唐长安城的雏形。其规制之宏大、布局之精妙,堪称天下翘楚。
文渊前世喜欢看历史书籍,他记得:
隋文帝杨坚代北周建隋后,最初仍以汉长安城为都。然这座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古城,因战乱频仍早已残破不堪,加之城垣狭小、水源污染严重,已难承载新王朝的发展需求。因此,隋文帝决意另选新址,营建一座全新的都城。
公元 582 年,文帝于汉长安城东南的龙首塬南麓,选中一块 “川原秀丽,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 的宝地,下令营建新都,定名 “大兴城”。新都的规划与建造,由着名建筑学家宇文恺主持,其设计兼具实用与规制之美。
工程先从宫城(大兴宫)破土,而后营建皇城,逐步奠定都城核心框架。
开皇三年(583 年),城西开凿龙首渠、永安渠、清明渠三条水道,分别引浐水、交水、潏水(原文 “潞水” 应为 “潏水”,此处依史实修正)入城,直抵宫城,解决了都城的水源问题。
次年(584 年),又从大兴城东开凿广通渠,绵延三百余里至潼关,引渭水注入,使漕运可直达黄河,打通了都城与东部地区的物资通道。
大业元年(605 年),隋炀帝即位后,下令开凿通济渠(大运河重要河段),将大兴城与江都(今扬州)相连,拓展了南北交通动脉。
大业四年(608 年),永济渠动工,大兴城由此成为隋代大运河的西端起点,枢纽地位愈发凸显。
大业九年(613 年),朝廷征调十余万人修筑大兴城外郭城,至此,这座都城的总体格局终告完成,规模蔚为壮观。
城市布局理念:大兴城的规划虽借鉴汉魏洛阳城的形制,却更为规整与理想化。为严格区分宫廷、官署与民居区域,实现 “朝廷与民居不复相参” 的统治构想,其布局以宫城为核心,置于居中偏北之地,宫城南面设皇城,集中安置中央官署,皇城三面则环绕以居住里坊,层次分明,秩序井然。
城市道路系统:城内街道宽阔笔直,形成棋盘式网格布局,堪称后世城市规划的典范。宫城与皇城之间的横街宽达 200 米,皇城前的直街宽 150 米,即便是最窄的街道,宽度也有 25 米。全城以 14 条南北向、11 条东西向主干街道为骨架,将外郭城划分为 114 个里坊,交通脉络清晰。
城市里坊与市场:除中轴线北端的宫城与皇城外,郭城内共设 109 个里坊及东西两市(东为都会市,唐代称东市;西为利人市,唐代称西市)。各坊均有专名,坊内辟有巷道,为居民聚居之所。大坊四面设门,内部有十字街贯通;小坊则东西开门,设一条横街通行。位于城市中心的东西两市,各占地两坊,是商业与手工业的核心区域,店铺按行业分片聚集,交易便捷,车水马龙,尽显繁华。
城市的建筑布局:
宫城:坐落于城市中心北部,约占全城总面积的 3.7%,是皇帝起居与理政的核心区域。宫城城墙坚固,东墙宽约 14 米,其余三面墙宽约 18 米,城高 10 余米,气势恢宏,防卫森严。
皇城:又称子城,位于宫城南面,约占全城总面积的 6.3%,为中央官署集中所在地。皇城不设北墙,其东、西两墙与宫城相连,城墙规格与宫城大体相近,凸显其与皇权的紧密联系。
郭城(罗城):为主要居民区,约占全城总面积的 63.8%,承载着都城的烟火气。郭城墙基宽 9-12 米,高约 6 米,城外掘有宽 9 米、深 4 米的护城河,护卫着城内百姓的安宁。郭城内各里坊均筑有坊墙,墙基宽 2.5-3 米、高约 3 米,坊门定时启闭,形成严密的防卫与管理体系。
城市供水系统:开皇三年(583 年),城西开凿的永安渠、清明渠直通宫城与禁苑,同时开凿龙首渠引浐河水入禁苑。这些水渠不仅保障了宫廷与百姓的生活用水,更滋养了宫苑园林,使城郭之内兼具雄浑与灵秀之气。
城市排水系统:城内主要街道两侧均设有排水沟,与水渠系统相互贯通,形成完善的排水网络,可有效疏导雨水与生活污水,维护城市环境的洁净。
这座凝结着宇文恺营造智慧的都城,不仅实现了\"朝廷与民居不复相参\"的政治理想,更创造了\"千门万户,蔚为壮观\"的城市奇观。
文渊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给二人细说这大兴城的沿革与规制,三人踏着青石板路徐徐入城。正说着,他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前方纵横的坊巷黯然道:\"第五家的老宅就在前面颁政里,我有位叔叔第五欣一家,如今该还住在那里。\"
青衣与老道正以疑惑的目光望向他,他却猛地扬起眉眼,语气里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不如咱们这次就去老宅住上几日,也让你们瞧瞧我这 ' 外乡人 ' 的家宅如何?\"
“我其实从未见过这位叔叔。” 文渊望着颁政里的坊门,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水,“十二岁那年,家父第五尚在九江郡过世,叔父托他的长子第五文龙赶去送的丧。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寒星:“十三岁时我被家中管家算计,差点溺死在江里。醒来后浑浑噩噩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算缓过劲,便开始四处行商。这些年往返路过大兴城不知多少次,每次都绕城而去,总没心情进城来到这颁政里,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
说到这里,他抬眼望向坊内错落的屋宇,阳光落在他眉梢,驱散了方才的黯然:“不过今日倒是想通了 ——”
“呵呵。” 立在颁政里第五府门前,文渊轻笑一声,“这宅子倒是气派,只是不知主人家欢不欢迎我。”
他站在巷底抬眼望去,那座四进宅院在青灰天幕下静默矗立。丈余高的青砖院墙围出森严轮廓,两坡青瓦覆顶,瓦当兽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守着宅邸最后的尊严;墙根爬山虎攀附而上,遮去大半斑驳墙皮,偶露的风蚀裂痕,恰似时光刻下的皱纹。
朱漆大门嵌在墙中,门楣高耸,黑漆铜环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两侧石狮半旧,鬃毛被磨得光滑,底座积着薄尘,却仍昂首守着门楣上 “第五府” 匾额 —— 三字早被风雨啃噬得只剩浅痕,偏倔强地悬在那里。门旁半开的栅栏斜倚着,露出门房一角:青瓦小屋的窗棂糊着黄纸,檐下两串干辣椒随风轻晃,磕碰墙面的细碎声响,像无人听的低语。
顺着院墙往里看,几重飞檐层层叠压。门房矮檐朴素,二进正房硬山顶的青瓦齐整,脊兽泛着微光;三进阁楼檐角高挑,铜铃偶随风叮咚,似一声叹息;最后那进后罩房最矮,灰瓦土墙近同院墙,屋顶干草旁垂着红亮的玉米穗,透着烟火气。
墙内枝桠不时探出来:前院老槐树叶子绿得发黑,像沉了太多往事;中院石榴树藏着青果,似有未说的秘密;后院葡萄藤垂落墙头,轻轻扫动,像在试探墙外世界。偶有鸽子扑棱棱飞起,绕着飞檐盘旋,影子掠过院墙,转瞬消失,只留满院寂静,像在屏息等谁揭开尘封旧事。
文渊回头望了眼青衣与老道,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大门。手已扬起,指尖将要触到铜环时,却又猛地顿住,缓缓收了回来。他再次回头看向二人,目光在他们脸上落了片刻,随即长舒一口气,似是将心底的犹豫尽数吐了出去。这一次,他不再迟疑,抬手重重拍在了门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