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习惯与难过的尘埃
巨石轰然砸落的巨响，酸液腐蚀沙地的滋滋声，以及赵亮乾四人毫不留恋没入石林深处的背影……这一切，如同预设好的剧本，分毫不差地在他眼前上演。
顾危单膝跪在漫天扬起的沙尘中心，周身那层伪装用的、紊乱的灵力波动早已收敛。在那毁灭性攻击及体的前一瞬，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以一种绝非筑基修士所能企及的、融入了生死道韵的诡异身法，于方寸之间留下了几道残影，真身已如同融入沙尘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致命攻击的核心区域。同时，他之前悄然注入地脉的那一丝枯荣之力被引动，在沙地下方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扭曲的力场，进一步偏转了巨像的砸击和酸液的轨迹。
看似惊险，实则一切尽在掌控。
他早习惯于被抛弃。
前世，作为魔尊，他曾在尸山血海中独行，麾下魔将的忠诚建立在利益与恐惧之上，背叛如同家常便饭。亲近之人的算计，信任下属的倒戈，他经历过太多太多。每一次被放弃，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心上凿下更深的冰层，让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不信任任何人。
他早已学会不抱期望。不期望，便不会失望。
所以，当赵亮乾他们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时，他心中那片冰原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这本就是人性，是他算计之内、预料之中的结果。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份“被抛弃”，更好地隐藏自己，更方便地去做一些事情——比如，独自“探索”这片幻阵，寻找一些“特别”的东西，或者，给那些“队友”们，准备一份“惊喜”。
本该如此的。
可是……
就在他冷静地计算着下一步行动，准备如同幽灵般隐入这片昏黄天地时，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冰封的心防。
那感觉并非来自肉身的伤害，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像是一粒微小的尘埃，落入了万古不化的寒冰深处，明明微不足道，却清晰地存在着，带来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失望？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辨识的……伤心？
为什么？
顾危的身影在沙尘中微微一顿，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
他早已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寒冷，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如玄铁，冷若冰霜。
可就在刚才，在那四人决绝转身的刹那，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道身影——那个总是眼神平静、思维缜密、会在绝境中毫不犹豫将他护在身后、会与他分享最深秘密、给予他毫无保留信任的……林霄。
林霄的好，是无声的浸润，是生死相依的实践。他从不言说，却用行动在顾危那片荒芜冰冷的心田上，悄然种下了一颗名为“信任”与“依赖”的种子。在林霄身边，他可以短暂地卸下所有伪装与算计，可以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安心的松弛。那是在他母亲身边都未曾体会过的、纯粹的安全感。
正是因为品尝过这种极致的“好”，此刻面对这理所当然的“坏”，那早已麻木的神经，竟被对比出了一丝清晰的痛感。
原来，他不是不会难过，只是太久没有感受过温暖，以至于忘记了寒冷刺骨的滋味。当再次被抛入冰窖时，那曾被温暖过的肌肤，便格外敏感地察觉到了温差。
“真是……可笑。”顾危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
他竟会因为这些蝼蚁的抛弃，而产生如此软弱的情绪。
这丝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是在它出现的下一秒，就被顾危强行掐灭，碾碎，重新封入心底最深的寒渊。他的眼神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理智，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凛冽的杀意。
软弱，是强者最大的坟墓。他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情感。
他抬眸，望向赵亮乾四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既然选择了抛弃，那就要承担抛弃的后果。
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中的沙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朝着与赵亮乾他们相反的方向，也是这片戊土域更深处、更危险、但也可能藏着更大机缘的区域潜行而去。
只是，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无人看见，他下意识地、极轻地抚过腰间，那里放着林霄为他炼制的几样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以及……他之前收集到、准备带出去给林霄的、一株罕见的、有助于稳定神魂的“安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