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管道内,死寂被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割裂。
手机屏幕那点可怜的光晕,颤抖着照亮倒地的况天佑,以及他额角渗出的、颜色诡异的暗红血液。老陈和那个中年男人手里还紧紧攥着染血的金属管和混凝土块,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交织着后怕、残忍,以及一丝扭曲的幸存快意。
欧阳嘉嘉死死捂着嘴,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滑落。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况天佑,又看看状若疯狂的同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包裹了全身。为了活下去,人竟然可以变得如此……陌生。
“他……他死了吗?”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蜷缩在角落。
老陈喘着粗气,用脚尖小心翼翼地踢了踢况天佑的小腿。毫无反应。他蹲下身,颤抖着伸手去探况天佑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沉重有力的搏动。完全不同于人类,更像某种蛰伏的凶兽。而且,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灼热。
“还……还活着……”老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发白,“怪物……真是怪物……”
这句话让刚刚平复一点的恐惧再次飙升。
“怎么办?他要是再醒过来……”中年男人举起手里的混凝土块,眼神凶狠却又掩饰不住恐惧,似乎想再补上几下。
“够了!”欧阳嘉嘉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罕见的决绝,“他已经不动了!别再……别再动手了!”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杀死况天佑,哪怕他现在变成了怪物。他毕竟是为了救他们才变成这样的。
老陈和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毫无声息的况天佑,最终悻悻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但他们眼神中的警惕和恐惧丝毫未减。
“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老陈喘着气,“等他醒了,我们都得死!得把他弄走!”
“弄……弄到哪里去?”女孩害怕地问。
老陈借着手机微光,看向管道深处那被况天佑砸开的巨大豁口。豁口外面,是更加深邃无边的黑暗,隐隐有冰冷的风倒灌进来。
“扔出去!扔到那边去!”老陈指着豁口,语气狠厉,“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不行!外面不知道有什么!”欧阳嘉嘉反对。
“留在这里更危险!”中年男人低吼道,“你想等他醒了把我们都撕碎吗?!”
最终,求生的恐惧压过了微弱的良知。在老陈和中年男人的主导下,他们艰难地拖拽着况天佑沉重的、毫无意识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向那个冰冷的豁口。
欧阳嘉嘉痛苦地闭上眼,扭过头,紧紧抱住昏迷的女儿,不敢去看。
沉重的拖拽声,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管道里回荡。
终于,伴随着一声用尽全力的推动和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两人脱力的喘息,管道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况天佑,被他们抛弃在了管道之外那片未知的、更深的黑暗里。
手机光芒扫过,豁口外似乎是一个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但具体是什么,无人敢去探究。
做完这一切,老陈和中年男人像是虚脱般瘫坐在地,汗水浸透了衣服。女孩依旧在低声啜泣。
欧阳嘉嘉感到一阵反胃和眩晕。他们活下来了,用一种她无法接受的方式。
短暂的沉默后,现实的问题再次迫近。
“手机……快没电了……”老陈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灯,声音绝望。
最后的光源即将消失。
而更可怕的是,经过这一连串的惊吓和挣扎,极度的口渴和饥饿感如同迟来的猛兽,凶猛地啃噬着他们的胃和喉咙。之前高度紧张下尚未察觉,此刻放松(如果能称之为放松的话)下来,这种感觉几乎让人发疯。
他们的物资全部遗失在了崩塌的月台。
在这完全陌生、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的金属管道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光。
绝望,以一种更加具体、更加磨人的方式,再次悄然降临。
“得……得找路出去……”老陈挣扎着站起来,用最后一点电量照射着管道两端。一端是他们滑落下来的方向,早已被塌方堵死。另一端,则通向更深、更远的黑暗。
没有选择。
四人(算上昏迷的王珍珍)再次启程,沿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向着未知的深处,艰难跋涉。
黑暗吞噬了一切。手机最终彻底熄灭,他们彻底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只能用手触摸着冰冷粗糙的管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和恐惧之上。
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音——自己如擂鼓的心跳,粗重的呼吸,肠胃因饥饿发出的蠕动声,还有……从管道深处更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规律性的低沉嗡鸣声。
那声音像是某种巨大的机器仍在运转,又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体力在飞速消耗,干渴和饥饿如同火焰灼烧着他们的理智。
“水……我想喝水……”女孩带着哭腔喃喃自语,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仅凭着本能向前挪动。
突然!
“啪嗒。”
走在最前面的老陈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吓得猛地缩回脚,紧张地屏息听了半天,没有任何异常。他颤抖着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些细小的、圆滚滚的、像是卵石的东西,以及一些粘稠的、半凝固的液体。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
“是什么?”中年男人在后面哑声问。
“不……不知道……”老陈摸索着,忽然,他摸到了一个更大的、表面粗糙不平的、椭圆形的东西,约有半人高,触手冰凉坚硬,像是……石头?但又似乎有某种规律的纹路。
他顺着摸下去,发现这样的“石头”不止一个,零散地分布在管道底部。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似乎无意中按进了那粘稠的液体里。
“呃……”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能量感?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流入了他的身体!
干渴和饥饿带来的虚弱感,竟然被这微弱的气流奇迹般地缓解了一丝!虽然只有一丝,但在极度的匮乏中,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
老陈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贪婪的光芒!
他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疯狂地用手捧起地上那粘稠的液体,不顾那怪异的气味,贪婪地吮吸起来!
更多的微弱能量流入体内,虽然不足以饱腹,却像是最猛的兴奋剂,暂时驱散了疲惫和无力!
“老陈?你干什么?!”中年男人察觉到不对劲,惊疑地问道。
“能量!这里有能量!”老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贪婪而扭曲,他疯狂地摸索着那些“卵石”和粘液,塞进嘴里,甚至试图去啃咬那块最大的椭圆形“石头”!
“你疯了!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欧阳嘉嘉惊恐地喊道。
但老陈已经完全失控,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另外两人在极度的饥渴驱使下,也开始犹豫着、颤抖着摸索地上那些东西。
欧阳嘉嘉紧紧抱着女儿,惊恐地向后退缩,胃里一阵翻腾。她直觉感到那些东西极其不祥。
就在这时——
“嗡……”
管道深处那低沉的嗡鸣声,似乎陡然加重了一瞬!
紧接着,那块被老陈啃咬的最大椭圆形“石头”,表面那些粗糙的纹路,竟然猛地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映照下,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如同某种昆虫卵鞘般的诡异容器!里面似乎蜷缩着一个模糊的、尚未成型的身影!
而地上那些“卵石”,分明是更多小号的、已经破碎的空卵壳!粘液正是从中流出!
老陈的啃咬,似乎惊醒了卵鞘中的存在!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从卵鞘表面传来!
一道裂痕,在幽蓝的光芒中,清晰地蔓延开来!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识,如同实质的触须,瞬间从裂痕中渗透而出,扫过僵在原地的老陈,扫过后面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男人和女孩,最后……定格在了欧阳嘉嘉……和她怀里的王珍珍身上!
那股意识在王珍珍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流露出一种本能的畏惧,但随即,一种更加贪婪、更加狂热的意念锁定了她!
仿佛沉睡的蜂后被惊动,发出了狩猎的指令!
“嘶嘶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的窸窣声,骤然从管道前后左右的黑暗深处响起!由远及近,迅速包围而来!
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被惊动了,正朝着他们疯狂涌来!
“跑!!!”欧阳嘉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背着女儿,凭着直觉,疯狂地向管道另一端跌跌撞撞地冲去!
老陈、中年男人和女孩也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跟着逃窜!
然而,没跑出几步——
“啊!!”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拖入了侧面的管道壁阴影中,声音戛然而止!
中年男人紧随其后,脚踝被什么冰冷粘滑的东西缠住,猛地拽倒,拖向黑暗,只留下绝望的哀嚎和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老陈吓得亡魂皆冒,拼尽吃奶的力气狂奔,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他低头,只见一截苍白尖锐的骨刺,从前胸透体而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眼神便迅速黯淡下去,尸体被迅速拖入黑暗。
欧阳嘉嘉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身后接连传来的惨叫声和恐怖的声响。无边的恐惧给了她最后的力量,她背着女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黑暗中疯狂奔跑!
她能感觉到,冰冷粘滑的触须不时擦过她的脚踝,腥臭的气息喷在颈后!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追上的时候——
前方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晃的、昏黄的光!
像是……灯光?
有人?!
求生的本能让她朝着那点光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去!
她冲出了管道口,重重地摔倒在地,背上昏迷的王珍珍也滚落一旁。
她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维修站或者小型避难所。角落里,一盏老旧的、用蓄电池供电的露营灯,散发着昏黄却温暖的光芒。
灯光下,一个穿着破烂工装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摆弄着某个老旧的仪器。听到动静,老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欧阳嘉嘉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希望填满!得救了!这里有人!
然而,当那个老人的脸完全转过来,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
欧阳嘉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所有的惊喜瞬间冻结,化为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恐怖!
那张脸……苍白浮肿,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只有眼白,没有任何瞳孔的痕迹。而他的嘴巴,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方式,缓缓地向两侧裂开,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针尖般的、滴着粘液的惨白利齿!
他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仪器,而是一截……人类的小臂骨头,正放在嘴边,缓缓地啃噬着!
那昏黄的灯光,根本不是希望的指引,而是……陷阱的诱饵!
“嘶——”
非人的、带着满意腔调的嘶气声,从那裂开的巨口中发出。
欧阳嘉嘉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昏迷的王珍珍躺在一旁,额间那淡金色的符文,似乎感应到了极致的邪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幽闭之渊,从无出路。
只有更深、更绝望的黑暗,和伪装成光亮的……捕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