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霍格沃茨那场颠覆性的谈话中归来,罗斯林恩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走在伦敦阴湿的街道上,而是行走在一片由迷雾和惊雷构成的陌生领域。
邓布利多的话语,像一连串精准无比的解咒术,击中了他思维中那些从未被触碰,甚至从未被怀疑存在的锁链。
“他真正害怕失去的,或许并非你所以为的绿色眼睛,而是……那个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并非全然孤独,那个能让他愿意忍受这一切去期待‘以后’的人。”
这句话,如同最深刻的回响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轰鸣,每一次回荡都会震碎一些他固有的认知,显露出底下令人心惊肉跳的真相。
他回到自己在伦敦临时落脚的安全屋,一个施加了无数屏蔽和防护咒语的狭小空间。
关上门后,听着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的静谧空间,他却感觉怎么也无法隔绝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手指无意识地插入发间。
西弗勒斯·斯内普。
那个男人阴沉、刻薄、浑身是刺,像一只永远处于防御状态的黑色刺猬。
当然,以上基本都是外界不熟悉他的人,给予他的评价。
他擅长用毒液般的言语武装自己,用大脑封闭术冰封一切情绪。
罗斯林恩一直以为,自己或许是极少数能稍微穿透那层厚重冰壳,窥见其下一丝疲惫与挣扎,并能就此做一辈子朋友,或唯一挚友的人。
他以为自己理解西弗勒斯的动力来源,对莉莉·伊万斯的愧疚与执念,对伏地魔的仇恨,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扭曲的生存意志。
因此,他会将西弗勒斯之后所有的合作与冒险,都归结于这些因素的混合体。
多么自以为是,多么愚蠢的误判……
罗斯林恩闭上眼,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的片段。
蜘蛛尾巷里,西弗勒斯看到他归来时,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惊慌”的情绪,以及后续那近乎失态的,上下检查他是否受伤的动作。
他当时只觉得是对方过度紧张于食死徒的监视,现在回想起来,那惊慌之下掩盖的,是否是更深切的恐惧?恐惧失去?
每一次通过那部简易的麻瓜手机传递信息后,无论他发送的内容多么简短甚至枯燥,西弗勒斯几乎总是会回复。
有时是冰冷的“收到”,有时是针对情报的简短分析,极少数时候,甚至会带上一种极其别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提醒,比如“注意安全”或“黑魔王近日情绪极不稳定”。
他过去只将其视为一种对朋友的关心与必要的沟通,现在的他,却意料之外的竟在其中品咂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是一种维持联系的渴望,一种笨拙的,想隐藏在事务性交流下的关切。
西弗勒斯同意将手机植入“守望者”时候的干脆,他当时还略微惊讶了一下,以为需要花费更多口舌来说服这个多疑的男人接受一个相对陌生的魔法技术。
现在想来,西弗勒斯信任的或许并非技术本身,而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
他愿意将自己的安全,甚至一部分未来,交托到这条由罗斯林恩构建的隐秘纽带上。
还有……还有那双眼睛。
当他偶尔捕捉到西弗勒斯看向自己的目光时,那里面的复杂程度,往往远超他的解读。
那不仅仅是疲惫和冷漠,深处似乎还翻滚着某种他从未读懂过的,沉重而炽热的东西,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
他过去将其归结为西弗勒斯对“计划”的投入,对“目标”的偏执。
现在,邓布利多的话就仿佛一道强光,瞬间就照亮了那目光的真正含义,那是一种沉默的,几乎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守护。
“他习惯于为自己所有的行为,尤其是那些源自内心深处最真实情感的行为,披上冷酷功利的外衣。因为这对他而言,更安全,也更……容易承受。”
邓布利多的分析,就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
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个擅长窥探人心,制造恐惧的双面间谍,他却无法直面甚至剖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他只能将其扭曲、变形,包装成战略需要、利益计算、甚至是对他过去的一种……
好吧,罗斯林恩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又或者他能感受到那份被对方隐藏于内心深处,却无法被过去时间的自己剖析的痛苦。
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更为冰冷的故事,并强迫自己相信它,因为直面那份情感的原始力量,或许比面对伏地魔的钻心剜骨更加可怕。
这个认知,顿时就让罗斯林恩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心疼。
他仿佛看到西弗勒斯独自一人蜷缩在蜘蛛尾巷的阴影里,用毕生所学构筑起最坚固的堡垒,却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为了囚禁那个连自己都无法承认的,炽热而痛苦的灵魂。
那份感情是如此绝望,如此孤注一掷,却又如此……卑微。
它从未奢求过回应,只是沉默地燃烧着自己,成为黑暗中指引行动的唯一星火。
而自己呢?自己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懵然无知的接收者?一个享受着这份沉默守护,却毫无察觉的幸运儿?一个……无意识的,利用这份情感来推进计划,并可能给予对方虚假希望的共谋?
如果不是邓布利多指明,他还会隐藏自己多久,如果不是邓布利多指明,自己又要被对方“欺骗”多久……
一时间,罗斯林恩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措与恐慌,甚至还有一丝罪恶感。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对西弗勒斯的那些“朋友”般的关心和“战略”上的鼓励,那些被他视为正常同盟交互的举动,在西弗勒斯眼中,是否会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味?
他又是否会在不经意间,助长了那份绝望情感的蔓延?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清晰明朗的好友,是独一无二的、彼此理解的挚友关系。
他从未想过,在西弗勒斯那边,情感的底色可能完全不同。
朋友? 这个词,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朋友不会成为对方在无尽黑暗中期盼的“以后”,朋友不会让对方流露出那种近乎绝望的专注,朋友更不会让西弗勒斯·斯内普这样的人,愿意将自己最脆弱的安全线交托出去。
他过去所以为的“友谊”,现在看来,或许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变成了一厢情愿的误读。
是他将自己相对简单的情感,投射到了对方那复杂深邃如深渊的内心之上。
所以,属于西弗勒斯对自己的那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无从知晓,或许除了西弗勒斯,只怕就连校长先生也无法给出他确切的答案。
这份感情太沉重了。
它不是在阳光下盛开的玫瑰,而是在地狱边缘挣扎求生的黑色曼陀罗,剧毒而绝望,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震撼的,顽强的生命力。
它将背负着背叛、杀戮、孤独和永无止境的伪装。
西弗勒斯将他视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唯一能让他期待“以后”的存在。
这份认知,让罗斯林恩只感觉肩头仿佛被无形的压上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