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劈开木柴的闷响在院落中有节奏地回荡,林清辞的动作看似机械,心神却已沉入对此界局势的推演之中。
江左盟,梅长苏一手建立的江湖第一大帮,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派系错综。十三叔黎纲等人是绝对心腹,甄平执掌刑堂,下面还有各堂堂主、分舵舵主,以及像她这样数以千计的外围成员和杂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利益就有缝隙。这具身体的原主“蔺清”,因滑族身份敏感,又无过硬背景,在这最底层挣扎求生,备受排挤,倒是个极好的伪装。
她需要尽快摆脱杂役身份,进入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位置。直接展露过于惊人的能力不可取,容易引人怀疑,需循序渐进。
正思忖间,一个略带谄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蔺清姑娘,劈柴呢?这种粗活,要不要小的帮您?”
林清辞抬眼,看到一个穿着稍好些棉袍、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凑了过来,是据点里负责采买的钱小乙,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对赵五溜须拍马,对下则颐指气使。他此刻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她单薄衣衫下窈窕的身形上打了个转。
“钱大哥说笑了,这是我分内之事。”林清辞垂下眼,语气平淡,带着疏离。
钱小乙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嘿嘿干笑两声:“也是,也是。不过蔺清姑娘,你一个女儿家,总做这些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听说……盟里最近好像在遴选一些识文断字、心思灵巧的人,去帮着整理些旧年卷宗档案,那可是个轻省活儿,还能在宗主和各位大爷面前露脸。”
林清辞心中一动,手上劈柴的动作未停:“这等好事,岂能轮到我这等身份。”
“事在人为嘛!”钱小乙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一股劣质头油味扑面而来,“我跟管这事的孙执事有点交情,若是蔺清姑娘你……懂事些,我倒是可以帮你说道说道。”他的手看似无意地要搭上林清辞的手臂。
林清辞手腕微转,斧头看似笨拙地一偏,厚重的斧背“恰好”擦着钱小乙的指尖掠过,带起的冷风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吓得连忙缩回手。
“哎呀,钱大哥对不住,手滑了。”林清辞抬起眼,眸中清澈无辜,仿佛刚才真是意外。
钱小乙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那寒光闪闪的斧头,心里莫名有些发毛,悻悻道:“没、没事……你忙着,我还有点事。”说完,匆匆走了。
林清辞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眼神微冷。蝼蚁之辈,也敢觊觎。不过,他透露的消息倒有几分价值。整理卷宗?这确实是个接触江左盟内部信息,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的好机会。只是,如何能确保自己被选上,且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傍晚,劈完如小山般的柴火,林清辞只分到半个冰冷的窝头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她默默吃完,回到那间四处透风的杂役通铺。屋里还有其他几个女杂役,各自缩在角落,没什么交流,气氛沉闷。
夜深,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钻入,呜咽作响。其他人都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难以入眠。林清辞靠坐在冰冷的墙边,闭目调息,努力适应着此界规则对能量的压制,同时耳听八方。
隐约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赵五和钱小乙压低的交谈声。这木屋隔音极差。
“……那新来的蔺清,看着弱不禁风,干活倒是一把好手。”是赵五的声音。
“哼,不识抬举的贱婢!”钱小乙语气愤愤,“五哥,遴选卷宗整理那事……”
“怎么?你看上那丫头了?”赵五嗤笑,“别怪哥没提醒你,这丫头来历不明,上面交代过要盯着点。再说了,孙猴子那边,一个名额这个数。”他似乎是比了个手势。
“这么多?”钱小乙惊呼,“那……那算了。”
“不过嘛……”赵五话锋一转,“要是她真有点什么特别的本事,能帮盟里立点功劳,我倒是不介意帮她递个话。毕竟,盟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聪明人。”
话音渐低,后面听不真切了。
林清辞缓缓睁开眼,黑暗中,眸光清亮。
立点功劳?聪明人?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合理展现部分能力,又不会过于突兀的契机。
机会,在三天后悄然降临。
江左盟这个据点,除了处理本地事务,也负责一部分与周边势力的联络和情报传递。这日,盟内一名负责与外埠商队接头的弟子匆匆回来,面色凝重地向赵五汇报,与江北“金沙帮”的一批重要货物在交接时出了岔子,对方声称收到的货物数目不对,少了三箱价值不菲的药材,咬定是江左盟的人做了手脚,要求赔偿,否则就要断了这条重要的商路。
金沙帮势力不小,且与江左盟素有往来,此事若处理不当,不仅损失钱财,更伤及江左盟声誉。
赵五急得团团转,负责此事的弟子赌咒发誓绝无贪墨,交接清单、对方签收凭证一应俱全,实在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废物!都是废物!”赵五在堂屋内大发雷霆,“查!给老子查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一众手下噤若寒蝉。
林清辞当时正在院中浆洗衣服,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堂屋门口,怯生生地开口:“赵……赵管事,奴婢或许……或许能看看那些凭证吗?”
满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赵五正在气头上,瞪了她一眼:“你一个洗衣服的丫头,凑什么热闹!滚出去!”
钱小乙在一旁阴阳怪气:“蔺清,这可不是你劈柴挑水,看不懂别瞎掺和。”
林清辞却并未退缩,依旧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奴婢……奴婢未入盟前,在家中学过些许记账看账的本事。或许……能看出点端倪。”
赵五将信将疑,但眼下也确实无人能看出问题,死马当活马医,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把那些破烂玩意拿给她看看!”
一名弟子将一叠货物清单、交接文书塞到林清辞手里。
林清辞接过,走到角落,就着昏暗的光线,快速翻阅起来。她的动作看似生涩,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印章,每一处墨迹。
屋内众人大多不以为意,只有赵五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清辞放下凭证,走到赵五面前,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样子,小声道:“赵管事,奴婢……奴婢好像看出点问题。”
“哦?”赵五挑眉,“说!”
“这交接清单上的货物总数,与出库记录是一致的。”林清辞指着清单上一处,“但是,您看这里,记录货物规格数量的笔迹,与前面总述和后面签收的笔迹,墨色深浅和笔锋走势有细微差别。像是……后来添改上去的。”
她又拿起对方金沙帮的签收凭证:“还有这个,他们签收的印章,边缘处有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磨损,与之前往来文书上他们惯用的印章印迹比对,似乎……不是同一枚。”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赵五猛地抢过凭证,凑到眼前仔细观看,他虽不精通此道,但经林清辞一提点,再看那笔迹和印章,果然发现了不协调之处!
“你的意思是……金沙帮的人自己做了手脚,讹诈我们?”赵五眼中精光一闪。
“奴婢不敢妄下断言,”林清辞低着头,“只是……这些痕迹,确实可疑。或许,可以请盟中精通笔迹和印鉴的先生再鉴定一番。”
赵五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变幻,最终挥挥手:“你下去吧。”
林清辞躬身退下,回到院中继续浆洗衣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当夜,赵五便派人火速将凭证送往盟中更高层级鉴定。两日后,消息传回,经确认,笔迹确系添改,印章亦是伪造。金沙帮内部有人勾结外贼,监守自盗,意图嫁祸江左盟。
事情圆满解决,金沙帮理亏,赔偿了损失,并清理了门户。江左盟不仅挽回了声誉,还借此敲打了一番金沙帮。
赵五因此事得了上头嘉奖,心情大好。再看林清辞时,眼神已然不同。
寒风凛冽的夜晚,赵五将林清辞叫到他那间稍微暖和些的屋子。
“蔺清啊,这次你立了功。”赵五坐在椅子上,打量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子,“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侥幸而已,不敢居功。”林清辞声音轻柔。
“有功就是有功。”赵五摆摆手,“我赵五向来赏罚分明。听说……你想去整理卷宗?”
林清辞心中了然,面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期盼:“是……奴婢听说那活儿轻省些。”
“轻省?”赵五嗤笑一声,“那可是个磨人的细致活儿,没点耐心和脑子可干不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既然你有这份心,又立了功,我倒是可以跟孙执事推荐一下。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赵管事!”林清辞适时地表现出感激。
走出赵五的房间,寒风扑面,林清辞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进入那个看似枯燥,却可能藏着无数秘密的卷宗库。梅长苏,江左盟,还有那隐藏在幕后的“窃运阁”……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