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左盟那日,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莫测。林清辞与另外三名被选中的弟子——性格活络善于交际的孙河、沉默寡言却手脚麻利的黑石,以及那个名叫柳七娘、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利落的女弟子,一同在黎纲的带领下,混入一支前往金陵的商队,悄然出发。
黎纲并未与他们过多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商队首领交谈,或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林清辞乐得清静,她扮演着安静内向的“蔺清”,大部分时间都靠在马车角落,看似闭目养神,实则通过马车颠簸的节奏、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以及商队护卫偶尔的交谈,收集着沿途的信息。
越靠近金陵,官道越发平坦宽阔,往来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种属于帝都的、混杂着繁华、喧嚣与某种无形压力的气息。
数日后,巍峨的金陵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青灰色的墙砖高耸入云,城楼上旌旗招展,守城兵士甲胄鲜明,透着一股肃杀威严。排队入城的人流如织,车马喧嚣,各种口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庞大的帝都画卷。
黎纲显然对流程极为熟悉,他亮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和商队文书,又暗中塞了些银钱,守城兵士略作检查便挥手放行。
马车辘辘驶入金陵城。刹那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贩夫走卒吆喝叫卖,达官贵人车驾雍容,丝竹管弦之声从高楼深院中隐约飘出,空气中混合着食物香气、脂粉味、牲畜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与欲望的味道。
孙河和柳七娘忍不住好奇地透过车窗缝隙向外张望,眼中流露出惊叹。黑石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体也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唯有林清辞,依旧平静地坐着,目光淡淡扫过窗外景象,仿佛眼前这泼天富贵与喧嚣,与她并无多大关系。
黎纲透过车窗瞥了她一眼,心中微讶。这女子,倒是沉得住气。
商队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后院停下。黎纲将四人安置下来,严厉叮嘱道:“这几日暂且在此落脚,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随意出门,更不得与人攀谈透露身份。我会尽快与城中据点联络,安排后续事宜。”
众人应下。黎纲又单独将林清辞叫到一旁,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锦囊,低声道:“蔺清,你识文断字,心思也细。这里面是一些金陵城内需要注意的势力、人物关系简图,以及我们几处暗桩的紧急联络方式,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你且记熟,三日后还我。”
“是,黎舵主。”林清辞接过锦囊,入手微沉。
回到分配给她的简陋房间,林清辞打开锦囊,里面是几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和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信物。她快速浏览着纸上的内容:太子与誉王明争暗斗的局势;六部主要官员的派系倾向;悬镜司的可怕与夏江的深不可测;宁国侯谢玉、言侯爷等勋贵的简要情况;甚至还有几个看似寻常的店铺、茶楼,旁边标注着小小的符号,应是江左盟的暗桩所在。
信息不算详尽,但脉络清晰,足以让她对金陵的权力格局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她注意到,关于靖王萧景琰的记录相对简单,只提及其军功卓着但不受梁帝喜爱,处于半闲置状态。
这与她所知剧情相符。此刻的靖王,尚未被梅长苏选中,仍是那个被梁帝刻意边缘化的皇子。
她将纸张内容牢牢记住,然后将其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灰烬落下。那枚铜钱信物,她小心收好。
接下来的两天,林清辞足不出户,只在客栈小院内活动,默默观察着来往行人,听着南来北往的客商闲聊,进一步印证和补充着脑中的信息图景。孙河和柳七娘有些耐不住寂寞,但碍于黎纲的命令,也不敢造次。
第三天傍晚,黎纲回来了,面色凝重。他将四人召集到房中,低声道:“情况有变。我们原定接头的暗桩,似乎被悬镜司的人盯上了,暂时不能启用。”
众人心中一凛。悬镜司的恶名,他们早有耳闻。
“不过,宗主已有安排。”黎纲话锋一转,“我们在金陵,并非只有明面上的力量。明日,我会带你们去一处新的落脚点,那里更隐蔽,也更安全。到了那里,你们的具体任务,会有人分派。”
翌日,天色未亮,黎纲便带着四人,借着晨曦的微光,穿行在金陵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位于平民区深处、门脸毫不起眼的小院前。黎纲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黎纲亮出信物,门才彻底打开。
院内别有洞天,虽不奢华,但干净整洁,设施齐全,显然经营已久。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对黎纲点了点头:“黎舵主,一路辛苦。房间已经备好。”
黎纲对四人介绍道:“这位是焦大哥,这里的负责人。以后你们暂时听他安排。”他又对老焦道:“老焦,这四人便交给你了。宗主那边,还需要我回去复命。”
老焦点了点头,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在林清辞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黎纲又叮嘱了四人几句,便匆匆离去。
老焦话不多,安排四人住下后,便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活计,主要是打扫、整理和负责院内众人的饮食,依旧是外围杂务,但环境比之前好了许多。
林清辞安之若素,默默做着分内的事,同时敏锐地观察着这个小院。她发现,这里进出的人不多,但个个行动利落,眼神警惕,显然都是江左盟埋藏在金陵的暗线。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情报的收集和整理工作。
她不动声色,只是在一次给老焦送饭时,“无意间”看到摊开在桌上的一份市井流言汇总记录,其中有一条用朱笔轻轻圈了一下,写的是:“近日有多名生面孔在各大药铺打听冰续草、朱舌花等稀有药材。”
冰续草!朱舌花!这都是压制火寒之毒的关键药材!
林清辞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饭菜便安静退下。
她知道,梅长苏的人,或者说,关注梅长苏病情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而打听药材的生面孔,是敌是友?是誉王或太子的人?还是……“窃运阁”的触手?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金陵城隐约传来的更鼓声,脑海中梳理着已知的线索。江左盟在金陵的布局,梅长苏的病情,稀缺的药材,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窃运阁”……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而她,这条悄然潜入的鱼儿,又该如何在这暗流汹涌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并最终搅动风云,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收割?
她缓缓闭上眼,呼吸平稳。
不急,她有足够的耐心。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的机会,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