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下得悄没声,给操场铺了层白绒绒的毯。迪卡拉底走进教室时,肩头落着点雪,手里捏着张折了好几道的通知书,纸边都磨毛了。
“昨儿个碰见往届的学生小马,”他把通知书往讲台上一放,搪瓷缸子上结了层薄冰,“这姑娘当年考大学,手里攥着俩通知书:一个是师范院校的中文系,稳当,毕业能当老师;一个是艺术学院的油画系,学费贵,将来啥样不好说。她现在在小区开了个美术班,说‘当年选油画,肠子都悔青了’。”
前排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看,张昊指着通知书上的校名:“艺术学院?我邻居家哥哥就在那儿,天天熬夜画画,说‘饿死也得当画家’,结果毕业三年了,还靠他妈给生活费。”
“那还是选师范好。”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着哈气,“我表哥就当老师,工资不高但稳定,周末能带带家教,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的。我爸说‘人这辈子,求稳最重要’。”
“可要是心里不乐意,稳当又有啥用?”李梅放下钢笔,笔尖上凝着点墨水,“我表姐学的会计,是家里逼的,现在天天对着账本哭,说‘看见数字就恶心’。她总说‘当初要是学了历史,哪怕穷点,也比现在舒坦’。”
陈曦望着窗外的雪,操场边的老槐树裹着层雪,枝桠像水墨画里的线条。她想起乡下的堂哥,当年高考完,考上了省城的技校,学修车,稳妥;可他偷偷撕了通知书,跟着个老木匠学手艺,说“就爱闻木头的味儿”。现在堂哥在县城开了个木工作坊,做得小物件远近闻名,有人问他“后悔不”,他就拍着手里的刨子笑:“刨子比扳手顺手,这就够了。”
“我堂哥说,选啥不重要,重要的是选了之后不总瞅着别的路。”陈曦轻声说,“他学木匠那三年,手指头被刨子划了无数次,可从没说过‘要是去学修车就好了’。”
“那是他运气好,”王磊不服气,“要是他学木匠没学成,现在还不得怨死?选择还得看现实,不能凭一时脑子热。”
“可啥叫现实?”张昊啃着个烤红薯,热气模糊了眼镜,“我二大爷说‘饿肚子是现实,心里发慌也是现实’。他年轻时候能去供销社当售货员,多稳当,可他非要种地,说‘看着庄稼长高,心里踏实’。他说这也是现实。”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暖气片偶尔“咔哒”响一声。迪卡拉底拿起小马的通知书,轻轻展开:“她当年选油画,不是没考虑过现实,是觉得‘趁年轻,得试试自己喜欢的’;现在后悔,也不是因为穷,是因为她画得没别人好,又拉不下脸改行,卡在中间难受。”
他顿了顿,看向李梅:“你表姐后悔,不是因为会计不好,是因为她心里总想着历史,把账本当成了负担;要是她踏踏实实学做账,说不定现在是个厉害的会计师。”
林晓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抄着句诗:“‘鱼在水中游,鸟在天上飞’,好像是说,鱼别羡慕鸟能飞,鸟也别羡慕鱼能游,各有各的道。”
“这话说得在理。”迪卡拉底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着点雪粒,“选择就像穿鞋,有人觉得皮鞋体面,有人觉得布鞋舒坦,没有绝对的好坏。怕就怕穿皮鞋的总惦记布鞋的舒坦,穿布鞋的总羡慕皮鞋的体面,最后哪双鞋都穿不踏实。”
他走到窗边,指着雪地里的脚印:“你们看这脚印,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直有的弯,可都是往前走的。选稳当的路,就别怕日子平淡;选喜欢的路,就别怕路上有坎。最怕的是站在路口不动,总想着‘选这个会不会后悔,选那个会不会吃亏’,最后啥路都没走。”
马克在后排突然问:“那要是选了之后真后悔了咋办?”
“那就换呗。”迪卡拉底说得轻描淡写,“小马现在开美术班,不也是在画画?只是换了个方式。就像我年轻时候想当工程师,后来成了老师,可我不后悔,因为教书也挺有意思。路不是一根绳,非得走到底,拐个弯,换条道,都没啥大不了。”
他拿起搪瓷缸子,倒了点热水,哈着气说:“人生的选择,就像这缸子水,凉了就兑点热的,烫了就兑点凉的,总得自己调得舒服。别人说的‘好’,就像别人觉得的‘温度’,不一定适合你。”
下课铃响时,雪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晃眼。张昊把烤红薯的皮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我算明白了,选啥都行,别总瞅着别人的碗,也别总想着回头路,往前走走试试,不行再拐个弯。”
学生们往外走,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热闹的坑。王磊走在陈曦旁边,小声说:“回头我得跟我爸说说,选专业不光看稳当,也得看看我喜不喜欢。”
陈曦笑着点头,看见迪卡拉底正把小马的通知书折好,夹进那本《沉思录》里。风掀起书页,哗啦啦地响,像是在说,不管选哪条路,只要走得热热闹闹的,就是好路。
操场上,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在堆雪人,有的想堆个大的,有的想堆个小的,争着争着,最后堆了个不高不矮的,照样笑得欢。陈曦想,人生的选择大概就像堆雪人,没啥标准答案,只要自己觉得满意,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