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朱漆大门外,青砖墙上贴着的两张麻纸告示,在晨风中微微颤动。麻纸边缘有些毛糙,是用最厚实的桑皮纸裁成的,上面的字迹是李杰亲笔所书,笔锋刚劲,墨色饱满,“招募农技教头” 五个大字尤其醒目,下面还密密麻麻写着要求:“种田三十年以上,熟悉关中水土,懂抗旱防涝、治虫施肥之法,一经录用,月钱一贯,管三餐”。
刚过卯时,告示前就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放下担子,眯着眼睛凑近了看,手指在 “月钱一贯” 上反复摩挲,粗粝的指腹蹭得纸面起了毛边。“我的乖乖,一贯钱!” 他咋舌道,“够买三石粟米了,这司农寺的新官,是真舍得下本钱啊。”
旁边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凑过来,竹签上的红果在晨光里闪着亮:“听说这位李大人是从禁苑出来的,种胡椒种出了名堂,陛下都夸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告示,“招募老农当教头,怕是真要在地里干出番大事业。”
人群里突然传来 “让让,让让” 的喊声,一个背着草帽的老汉挤了进来。他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布鞋的鞋底磨出了个大洞,露出的脚趾头还嵌着草屑。这正是渭南县的王老汉,上个月帮李杰疏通水磨水渠时,两人一起泡在水里搬石头,李杰的官靴灌满了泥浆,却半点没喊累,王老汉打心眼儿里佩服这样的官。听说司农寺招人,他鸡叫头遍就揣了两个窝头出发,步行四十里路赶了过来。
“王老哥,你这是从渭南赶来的?” 卖豆腐的张婶惊讶地看着他,“你那手种谷子的本事,在咱关中可是出了名的,这教头之位怕是跑不了。”
王老汉咧开嘴笑,露出两颗被岁月磨豁了的牙,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啥教头不教头的,能给李大人搭把手就行。” 他抬头望向司农寺的匾额,黑漆的 “司农寺” 三个字在朝阳下泛着光,想起李杰说过的 “让地里多打粮食”,心里就像揣了团火。
三日后的司农寺庭院,成了老汉们的天下。八十多个从关中各地赶来的老农,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有的背着用了大半辈子的锄头,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有的揣着自家种的谷穗,金黄饱满,一看就是好收成;还有个陕北来的老汉,怀里抱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十种晒干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 那是他治虫害的家当。
李杰坐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后,案几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叠空白的荐状。他穿着那件青色官服,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倒不像个考官,更像个要下地干活的农官。老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名册,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下一位,王老实!”
王老汉深吸一口气,把草帽往怀里一揣,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额头。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又密,像被犁过的土地,那是四十一年风霜留下的印记。他走到台前行了个拱手礼,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
“王老汉,种了多少年地?” 李杰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掌心和虎口处的老茧厚得能磨破布。
“回大人,四十一年了。” 王老汉的声音带着底气,像敲在石板上的榔头,“打十三岁跟着俺爹下田,春种秋收,就没歇过。关中的旱地、水地、坡地,啥土性俺都摸得门儿清。”
李杰点点头,从案下拿出块土块。土块是灰黄色的,表面泛着层白霜,捏在手里发涩 —— 这是从三原县盐碱地取来的样品,那里的土地因为泛碱,每年收成都不足正常田地的三成。“这盐碱地,咋能种出好庄稼?”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盐碱地是关中种地人的心病,多少人为此愁白了头。王老汉却接过土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下点粉末捻了捻,眉头都没皱一下:“大人,这土碱气不重,好治。”
他伸出三个黝黑的手指头,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头一条,多施草木灰。秋收后把玉米秆、麦秸都烧成灰,趁着地温高的时候翻进地里,灰里的钾能压碱,还能肥地。” 他顿了顿,掰下第二个手指头,“第二条,勤翻地。隔十天就用犁翻一次,让太阳好好晒,把碱气逼出来,翻上三回,土就松快了。” 最后一个手指头也弯了下来,“第三条,种耐碱的粟米,就咱关中的‘铁骨黄’,那品种皮实,再碱的地都能扎根,就是收得晚些,却比其他谷子肯长。”
李杰的眼睛亮了,这法子竟和农科院的盐碱地改良技术原理相通,只是更接地气,更适合大唐的农民操作。他又从竹篮里拿出片稻叶,叶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虫洞,几只米粒大的稻螟虫还在上面爬。“这虫害,除了用草药,还有别的法子吗?”
王老汉看了看稻叶,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突然笑了,露出豁了的牙:“大人,这简单,养鸡鸭啊!开春的时候,在地里养上几十只鸡,鸡最爱啄虫,连虫蛹都能刨出来吃;等水稻扬花,再放些鸭苗,稻螟虫一出来,就成了鸭崽子的口粮。这法子不用花一文钱,比草药管用多了,还能多收些鸡蛋鸭蛋。”
“好!” 李杰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墨锭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墨汁溅在空白的荐状上,晕开一小团黑点,“就你了!任关中农技总教头,月钱一贯,管三餐,还配一辆独轮车,方便你走村串户!”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 “啧啧” 的赞叹声。一贯钱够寻常农户一家三口吃三个月,还配独轮车,这待遇比县衙的小吏都强。王老汉手里的土块 “啪嗒” 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对着李杰连连作揖,额头都快碰到地面了:“谢大人信任!老汉这条命,往后就交给农技队了,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接下来的面试,李杰又挑了十二个老农。有个从江南迁来的周老汉,懂水稻育秧,他带来的稻种比寻常稻种早熟十天,穗子还大;陇右来的赵老汉会嫁接果树,能让毛桃树上结出油桃,酸甜可口;陕北的马老汉擅长旱地保墒,他的 “三犁三耙” 法,能让旱地多存两成水。每个老汉说起自己的绝活,都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听得年轻的小吏们眼睛都直了。
“李大人,这是选上的十三位教头的资料,都登记好了。” 老张捧着册簿走来,册簿的纸页上沾着点点墨迹,上面记着每个老农的姓名、住址、擅长的农技,还有他们带来的 “宝贝”—— 周老汉的稻种、赵老汉的嫁接刀、马老汉的保墒图谱。“还有二十七个没选上的老汉,说啥都不肯走,要跟着打零工,不要工钱,就想学着新技术。”
李杰接过册簿,翻到王老汉那一页,在备注栏里写下 “精通盐碱地改良、生物防虫,经验丰富,可信赖”,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 “可作为全国农技推广样板”。他抬头看向院外,阳光穿过门楼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一条金色的路,通往充满希望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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