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出西市街口,就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拦住了。那是王小六,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短褂的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边,裤脚还沾着黑乎乎的炭灰,显然是刚从铁铺跑出来的。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用的是块补丁摞补丁的粗麻布,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太急,一只鞋都跑掉了,光着的脚丫子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沾了不少泥。
“李大人!等一等!请等一等!” 他仰着晒得黝黑的小脸,脸上还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平时拉风箱被火星溅到留下的。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头发都湿透了,贴在头皮上。
李杰让马车停下,车夫拉住缰绳,骡子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他掀开车帘,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小六啊,有事?” 他认得这孩子,是王铁匠最小的徒弟,平时总被支使着拉风箱、扫地,上次想跟着来看演示还被王铁匠狠狠骂了回去,哭得鼻子通红。
王小六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才踮起脚凑到车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只有凑近了才能听清:“大人,我…… 我有话跟您说,是关于那犁的。” 他小手紧紧攥着布包,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布包被他攥得变了形。
两个小吏交换了个眼神,眼神里带着警惕,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想拦住王小六,却被李杰用眼神制止了。“你们先去前面等着,在那棵老槐树下候着,我随后就到。” 李杰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小吏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躬身应道:“是,大人。” 然后转身往前走了,不时回头望一眼。
李杰跳下车,动作轻快,他牵着王小六走到路边的老槐树下。这棵老槐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荫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晃动。
“说吧,什么事?” 李杰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给他,那手帕是细棉布做的,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
王小六没接,把手帕推了回去,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嘴唇嗫嚅着:“大人,我…… 我对不起您。” 他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听得人都觉得疼。“我师父他…… 他改了犁的尺寸!”
李杰心里并不意外,王铁匠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了,却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改了尺寸?怎么改的?你慢慢说。”
“曲辕的角度,他让二师兄磨成了一百五十度,比您给的模型大了不少,” 王小六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断了线的珠子,随时都会掉下来,“犁壁也削平了三分,没原来那么弯了,还…… 还故意把弯角的火打轻了,他说这样耕地的时候容易断,就能证明您的新犁不好……” 他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截用炭笔描的木模图纸,图纸的纸边都磨毛了,上面的弯角处标着歪歪扭扭的 “150”,字迹稚嫩却很用力。
这是三天前夜里,王小六趁师父和师兄们都睡熟了,偷偷拿了师父的炭笔,照着李杰留下的木模画的。他虽小,却知道师父这样做不对,违背了打铁人的良心。这几天他好几次想偷偷告诉李杰,都被大师兄盯得紧,没找到机会。今早听说李杰来取犁,他揣着图纸就追了出来,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差点摔倒。
“我知道这样不对,” 王小六抹了把眼泪,泪珠砸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那个 “150” 都弄得模糊了,“我爹是农户,去年用直辕犁耕地时累晕在地里,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我不想别人也遭这罪,李大人您做的新犁是为了让大家省力,我师父他不该这样……”
李杰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发疼。他扶起王小六,这孩子的肩膀还没他的胳膊粗,瘦弱得像根豆芽菜,手上却布满了被火星烫出的燎泡,新旧交错,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是红红的。“起来说话,你没做错事,不用跪。你能告诉我这些,说明你是个好孩子,有良心。”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纸包是用绵纸做的,上面还印着淡淡的花纹。打开来,里面是几十粒饱满的胡椒籽,黑得发亮,像一颗颗小小的黑珍珠,散发着辛辣而独特的香气。“这是新收的胡椒种子,” 他把纸包塞到王小六手里,看着他的眼睛说,“种在院子里,既能驱虫,结了果还能换钱,比普通的菜值钱多了。”
王小六捏着胡椒籽,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讶。他没想到李杰不仅没生气,还给他东西,结结巴巴地问:“大人,您…… 您不怪我?我…… 我是王铁匠的徒弟,我告诉您这些,是不是…… 是不是不好?”
“你能告诉我,说明你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李杰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硬得像茅草,扎得手有些痒,“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别让你师父发现了,免得他罚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好好学手艺,心正,打出来的铁才会结实,才能让人信服。”
王小六用力点头,把胡椒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揣着个稀世珍宝,生怕弄丢了。他又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张弓:“谢谢李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然后才转身往回跑,这次没再掉鞋,脚步轻快了许多,像只快乐的小鸟,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
李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到马车上。小吏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忍不住好奇地问:“大人,那孩子跟您说啥了?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 李杰淡淡一笑,指着窗外掠过的农田,田里的麦子已经泛黄,沉甸甸的麦穗低着头,“说他家的麦子快熟了,今年收成不错,想请咱去尝尝新麦面做的馒头。”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本子,那本子是用竹纸做的,封面有些磨损,上面画着曲辕的受力分析图,线条清晰,标注详细。他的手指在 135 度的标记上敲了敲,眼神深邃 —— 王铁匠改的 150 度看似差别不大,只有 15 度的差距,却让受力点偏移了三寸,就像挑担子时把绳子往一边挪了挪,时间长了,迟早要栽跟头,甚至会断裂。
不过他心里已有了应对之策。来时路上,他特意让赵大虎准备了备用的弯角铁件,都是按 135 度标准锻打的,材质和工艺都无可挑剔,实在不行,到了改良坊,换个零件就是,不影响试犁。
马车继续前行,碾过田埂时有些颠簸,车板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李杰掀开窗帘,看那具贞观犁在车厢里微微晃动,犁壁的弧线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一条蛰伏的鱼。他知道这不是完美的作品,甚至带着暗伤,是个被人动了手脚的 “残次品”,却像看到了希望的种子 —— 就算被人动了手脚,只要方向是对的,总能找到破土而出的办法,总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远处的农具改良坊已经隐约可见,青灰色的院墙在绿树间若隐若现,像一头安静的巨兽。烟囱里冒出的烟笔直地升向天空,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根指引方向的标杆。李杰放下窗帘,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节奏正好合着车轮转动的 “咕噜” 声,沉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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