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牛是长安城外张村的农户,种了一辈子地,手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泥。听说要在渭水边比试犁具,他当天下午就揣着两个玉米面窝头跑遍了周边八个村子,把相熟的老农都叫到了村头的老槐树下 —— 那棵槐树有两百年了,枝桠横斜,能罩住半亩地,向来是村里议事的地方。
“都静一静!” 张三牛往碾盘上一站,青布短褂的领口被扯开,露出黝黑的脖颈,手里的旱烟杆敲得石碾子 “咚咚” 响,烟锅里的火星溅出来,落在他的裤腿上,“李大人要跟旧犁商比试,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咱们庄稼人的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歪歪扭扭的竹竿,投在围观的二十多个老农身上。有个豁牙的刘老汉蹲在地上抽着烟,烟杆是用枣木做的,被口水浸得发黑,他含糊不清地问:“三牛,这有啥干系?咱们安安分分种地就行,谁的犁好用就用谁的。”
“咋没关系?” 张三牛急了,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有几滴还落在了旁边王老五的烟袋锅里,“你忘了去年用旧犁耕那二亩坡地?牛累得掉了三斤肉,拉回来时腿都打晃;你自己呢?腰闪了三天,贴了五副膏药才好利索!新犁能省多少力气?咱们试过的都知道!” 他扯开衣襟,露出肋骨上分明的勒痕,红紫色的印记像条蚯蚓,“这就是用新犁时牛绳勒的,要是用旧犁,我这腰早就断了,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你们说话?”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可不是嘛,我家那小子用新犁,一天能比以前多耕半亩地,回来还能帮他媳妇铡草。”
“新犁碎土细,下种的时候都省劲,去年用新犁种的麦子,比旧犁的密了三成。”
“就是太贵了,五贯钱一具,够买半年口粮了。俺家那口子说,还不如雇人耕呢。”
听到这话,张三牛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枚磨损的铜钱 —— 有开元通宝,还有几枚隋五铢,边缘都被磨平了,以及一张皱巴巴的购犁凭证,上面盖着改良坊的红印。“贵是贵,但值!我算过账,用新犁一天能省两捆草料,一年就是七百捆,够买半具犁了;再加上省的人工,两年就回本。再说了,李大人说了,只要咱们庄稼人都说好,朝廷说不定能给些补贴 —— 到时候说不定三贯钱就能买一具!”
他顿了顿,烟锅在碾盘上磕出火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要是比试输了,新犁推广不了,咱们还得用那些破烂旧犁,一辈子跟土地较劲!你们想啊,等咱们儿子、孙子长大了,还得像咱们这样,弯腰弓背地跟牛一起使劲,那得多憋屈!所以这比试,咱们必须帮李大人赢!”
“咋帮?”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烟袋锅的火星在暮色里连成一片。
“咱们连夜平整土地,把那十亩比试田整得服服帖帖!” 张三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在尘土里砸出个小坑,“还要挑块多石的硬地,就选村东头那片‘石头窝’—— 那地最能看出新犁的好处!旧犁翻不动石头,碰着就卡壳,去年王老六的犁尖就是在那儿崩断的;新犁的犁铧尖,能把石头挑出来,我亲眼见过李大人演示!”
这话一出,老农大都是眼睛一亮。那片 “石头窝” 是出了名的难耕,地里藏着不少拳头大的鹅卵石,每年春耕都得先雇人捡石头,光是工钱就够买两具旧犁了。要是新犁真能解决这问题,那可真是帮了大忙。
“我去牵牛!俺家的老黄牛最能拉碾子!”
“我家有铁锨,还是前年从军队退下来的,锋利着呢!”
“我把儿子、孙子都叫上,人多力量大!”
老农们瞬间忙活起来,脚步声、吆喝声、农具碰撞声搅在一起,连村口晒太阳的瞎眼陈老太都让孙子扶着,颤巍巍地端来一筐刚蒸好的窝头,玉米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艾草味飘过来:“孩子们,垫垫肚子再干活,别累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石头窝” 里已经热闹非凡。火把连成一片火龙,映着一张张黝黑的脸庞,汗珠从额头滚下来,在下巴上悬成水珠,滴在土地上发出 “嗒” 的轻响。张三牛指挥着大家用木耙搂石头,齿耙划过地面,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石块撞击的 “砰砰” 声此起彼伏。
王老五牵着牛,石碾子在地里反复碾压,每一圈都比上一圈多压出半尺 —— 他年轻时在石匠铺当过学徒,最懂如何把地面碾得平整。他还特意找来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有圆的、方的、带棱角的,按不同的角度埋在地里,石头顶部离地面刚好三寸,就等着看新犁如何应对。
“三牛哥,你说这新犁真能把石头挑出来?” 年轻后生狗剩扶着犁,他前几天试着用旧犁耕这片地,刚走了三步就被石头卡坏了犁尖,此刻看着埋在土里的石头,眼里满是怀疑。
张三牛蹲下来,用手掌量了量新犁的犁铧角度,掌心的老茧擦过冰冷的铁,发出 “沙沙” 声:“你看着犁尖,是三棱形的,跟咱们以前用的箭头一个道理。着地时能自动往石头侧面滑,再借着牛的拉力,就能把石头撬起来 —— 李大人给我演示时,连碗口大的石头都能挑出来,错不了。”
夜风吹过麦田,带来阵阵麦香,还混着泥土的腥气。老农们轮流歇脚,坐在田埂上啃窝头,喝着自带的米汤,粗瓷碗碰在一起,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瞎眼陈老太虽然看不见,却竖着耳朵听,枯瘦的手指捻着衣角,时不时问一句:“那新犁真能让咱庄稼人少受点罪?”
“能!” 张三牛大声应着,声音在夜色里传出老远,惊得远处的蛙鸣都停了,“等比试赢了,咱们都用新犁,来年多打粮食,给您老人家做白面馒头吃,管够!”
天快亮时,十亩比试田终于整理妥当。平整的土地像块巨大的黑绒布,连埋在土里的石头都用白灰做了记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张三牛看着这片倾注了一夜心血的土地,又看了看旁边堆成小山的石头 —— 足有二十多筐,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都回家歇会儿,养足精神。” 他挥挥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却透着一股劲儿,“明天卯时正,咱们就在这儿集合,给陛下好好看看咱们庄稼人的新伙计!”
老农们应着声散去,脚步有些踉跄,却都带着期待。瞎眼陈老太被孙子扶着,走之前还摸了摸田埂上的泥土,像在抚摸即将迎来丰收的希望。
晨光熹微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雾霭在田垄间流动。李杰带着周铁蛋等人来检查场地,踩着沾满露水的青草走在田埂上,鞋底板都被打湿了。看到这片被精心整理过的土地,他愣了愣 —— 十亩地被耙得平平整整,土块细得像筛过一样,连田埂都被修得笔直,像用墨线量过似的。更让他心头一热的是,那些埋在土里的石头都用白灰做了记号,圆的画圈,方的画框,棱角分明的画三角,一目了然。
“这是……”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白灰记号,指尖沾了点粉末,在晨光里簌簌飘落。
“李大人,您来啦!” 张三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兜,布兜用粗麻布缝的,边角都磨破了。他把布兜往田埂上一放,里面滚出几个热乎乎的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俺们估摸着您该来了,特意煮了几个鸡蛋,您垫垫肚子。”
李杰拿起一个鸡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握着一团小小的火苗。他看向张三牛,见他眼窝深陷,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泥土,显然是一夜没睡。“这些都是乡亲们做的?”
“是啊。” 张三牛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手上的泥蹭到了额角,“俺们没别的能耐,就想让陛下知道,新犁是好东西,是咱庄稼人的救星。这石头地……” 他指了指那些白灰记号,“最能试出真本事,保管让旧犁输得口服心服!”
李杰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多谢乡亲们。”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钟声,那是长安城里的晨钟,“当 —— 当 ——” 的声响在旷野里回荡,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比试敲开场鼓。田间的风里,仿佛已经能听到犁铧破土的声响,那是新旧两种农耕方式的碰撞,更是一个时代向前迈进的脚步声。
周铁蛋蹲在地上,用手指量了量新犁的犁距,又对比着地上的白灰记号,突然拍手道:“大人您看,这石头埋的深度,正好是新犁破土的最佳角度!”
李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那些石头顶部离地面三寸,正是新犁三角铧最容易发力的深度。他抬起头,望向远处渐渐苏醒的村庄,炊烟像白色的带子在屋顶缠绕,隐约能听到鸡鸣犬吠。他知道,有了这些朴实的庄稼人支持,贞观犁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
张三牛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俺们还特意选了几处硬土坷垃,就是去年用旧犁耕不动的地方。赵老栓说,他要用新犁在那儿开出条沟来,让所有人都看看……”
李杰听着他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把鸡蛋揣进怀里,站起身道:“乡亲们的心意,我记下了。咱们准备好吧,陛下应该快到了。”
田埂上的彩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红的像火,黄的像金,蓝的像天。远处的大道上,已经能看到明黄色的仪仗越来越近,龙旗在风里舒展,流苏垂落的金珠闪着光,像撒了一路的星辰。
张三牛挺直了腰板,朝着乡亲们喊道:“都打起精神来!让陛下看看咱们关中老农的精气神!”
二十多个老农齐声应和,声音在旷野里回荡,惊起了田边柳树上的麻雀,一群群扑棱棱飞向天空,在晨光里划出优美的弧线。
李杰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被汗水浸润的土地,看着那些黝黑而坚毅的脸庞,突然觉得,这场比试的胜负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的农耕技术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播下了种子,而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就是最好的守护者。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麦香。他知道,一个属于贞观犁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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