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九曲回廊爬满了紫藤,淡紫色的花串垂在青石板上,足有上千串,香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甜得人舌尖发麻。午后的蝉鸣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的像破了的锣。武媚娘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美人靠的栏杆雕着镂空的缠枝纹,能看见底下游弋的锦鲤。她手里绞着条素色帕子,帕子上绣着只衔花的燕子,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线头,看着远处两个洒扫的宫女在假山间追逐打闹。
“春桃,你那新做的皂角膏呢?借我试试。” 穿绿衣的宫女抢过同伴手里的布包,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边角打着补丁。里面露出半块带着桂花味的香皂,皂体上还留着指腹按压的痕迹,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圆润。
“仔细些!这是香露坊新出的,李大人说里面加了桂花精油呢,比寻常香皂贵三成。” 穿粉衣的宫女拍了下她的手,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的笑声惊起水面的锦鲤,红金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成一片碎金,鱼尾甩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颗颗珍珠。
武媚娘用银簪挑断帕子上的线头,银簪的簪头是朵莲花,花瓣上镶嵌着细小的绿松石。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该唱戏了。”
绿衣宫女突然凑近粉衣同伴,压低的声音顺着风飘出半丈远,像蚊子嗡嗡叫:“说真的,昨儿个我去东宫送衣裳,路过侍卫房,瞧见他们都在磨刀石上蹭刀呢,寒光闪闪的,映得人眼睛都花了,吓了我一跳。” 她往左右看了看,像受惊的兔子,手指在脖子上比了个抹的动作,“夜里起夜,还听见后院有动静,扒着墙缝瞧了眼,好家伙,正练翻墙呢!一个个跟猴子似的,蹭蹭往上爬。”
粉衣宫女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黑葡萄,手里的香皂 “啪” 地掉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皂体摔出个小豁口。“真的假的?他们练那玩意儿干啥?东宫的墙那么高,翻出去不成体统啊。”
“谁知道呢。” 绿衣宫女捡起香皂,用帕子擦着上面的泥点,帕子是灰色的,洗得发白,“我还瞧见小厨房的人往麻袋里装干柴,都是劈好的细条,捆得结结实实的,不知道要运到哪去。前儿个西市的王掌柜来送菜,偷偷跟我说,最近总有人打听香皂工坊的路,问得可细了,连后门有几棵树、墙角有几个缺口都问。”
两人正说得热闹,忽然瞥见回廊尽头的明黄色衣角,那是龙袍特有的颜色,在紫藤花丛中格外显眼。慌忙跪倒在地,膝盖撞在石板上发出 “咚” 的闷响,手里的香皂滚到石缝里,桂花香气漫了一地,与紫藤花香混在一起。
李世民负手站在紫藤花下,玄色镶金龙袍的下摆沾着片落瓣,紫色的花瓣衬得龙纹愈发威严。他的目光掠过假山间的阴影,那里的石缝里还藏着半捆没运走的干柴 —— 是武媚娘特意让人放在那的,柴条上还带着新鲜的斧痕。
“起来吧。”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深潭的水,平静无波。脚尖踢到块圆石,圆石骨碌碌滚到宫女脚边,停在绿衣宫女的鞋尖前,“你们刚才说的,都是亲眼见的?”
绿衣宫女的声音打着颤,像秋风中的落叶,膝盖在石板上磕出轻响:“是…… 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敢欺瞒陛下。若是有半句假话,就让奴婢天打雷劈。”
粉衣宫女跟着磕头,发间的银钗撞在地上,发出 “叮” 的一声,钗头的珠子都松动了:“奴婢也听见侍卫们说…… 说‘三月初三夜里动手’,还说要‘火光照亮玄武门’,到时候‘就能换个新天地’…… 当时听得糊涂,现在想想,怕是没好事。”
李世民没再追问,转身时袍角扫落了一串紫藤花,花瓣像雨一样落下,落在他的靴底被碾成紫泥,留下淡淡的痕迹。他沿着回廊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廊柱上的盘龙雕刻在他身后投出晃动的黑影,像在追逐着什么,又像在逃避着什么。
转过月洞门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着空气说:“去,让金吾卫加强西市守卫,尤其是香皂工坊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一只耗子都别想靠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月洞门楣上的铜铃都晃了晃。
暗处传来高力士的应答声,衣料摩擦的响动很快消失在花丛里,像水滴融入大海。李世民望着西市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散成薄纱,像层朦胧的雾。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玉带上的蟠龙纹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想起武媚娘说的那场大火,想起李杰奏折上的硫磺交易,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回廊尽头的美人靠上,武媚娘正将掉在地上的香皂捡起来,用绢帕细细擦拭。绢帕是素色的,绣着兰草,是她亲手绣的。桂花香气混着紫藤的甜香漫过指尖,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她望着李世民远去的方向,将皂角膏重新塞回粉衣宫女手里,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活儿做得不错,这皂角膏赏你们了。再去领一贯钱,买点好茶喝。”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回廊的栏杆重叠成交错的网,像一张悄然收紧的罗网,正慢慢罩向那座看似平静的东宫。远处的宫墙在暮色中泛着青灰,城楼上的旗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西市的方向,已有金吾卫的身影在街角晃动,铁甲的寒光在夕阳下连成一片,像条银色的锁链,牢牢锁住了西市的咽喉。
武媚娘缓缓起身,紫藤花落在她的宫装上,像撒了把紫色的星子。她沿着回廊慢慢走,鞋尖踢到刚才粉衣宫女掉落的银钗,钗头的珍珠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弯腰拾起时,指尖触到钗身的刻痕 —— 那是宫规里严禁的私人物品标记,想来是哪个侍卫偷偷送的定情物。她将银钗塞进袖中,袖口的暗袋里还藏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是刚才从御书房带出来的。
“娘娘,起风了。” 贴身侍女捧着件披风跟上来,湖蓝色的披风绣着银线兰草,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披风的里子是雪白的狐裘,去年冬天李世民赏的,说是突厥可汗的贡品。
武媚娘任由侍女为她系上披风,目光越过宫墙望向东宫的方向。那里的角楼已经升起了灯笼,昏黄的光在暮色中像颗疲惫的星。“去看看御膳房的羊肉羹炖好了没有,” 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狐裘的暖意裹住脖颈,“陛下今夜怕是要在御书房熬夜,让小厨房多备些点心。”
侍女应声退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武媚娘独自站在廊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咚 —— 咚 ——” 两声,已是酉时。风吹动紫藤花串,簌簌落下的花瓣铺满了青石板,像条紫色的地毯,从她脚边一直铺向通往御书房的路。
御书房里,李世民正对着地图出神。西市的位置被他用朱笔圈了个红圈,香皂工坊的所在用金粉标出,像颗跳动的心脏。周围的街巷、坊门、粮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哪堵墙是新砌的、哪棵树能藏人都标得明明白白 —— 这些都是金吾卫刚送来的密报,墨迹还带着墨锭的凉意。
“陛下,纥干承基在殿外候着。” 高力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手里捧着个铜盘,上面放着刚沏好的茶,茶叶是江南新贡的碧螺春,汤色碧绿清澈。
李世民没抬头,指尖在 “玄武门” 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让他进来。”
纥干承基走进来时,甲胄上的铜扣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的靴子上还沾着尘土,显然是从军营匆忙赶来的,甲胄的领口处有片深色的污渍,像是没来得及清理的汗渍。
“臣纥干承基,参见陛下。” 他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李世民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你昨日去东宫,送的是什么?”
纥干承基的肩膀猛地一颤,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甲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回…… 回陛下,是臣托东宫的工匠打造的…… 打造的佩刀,想着近日陛下要狩猎,臣想……”
“佩刀?” 李世民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朱笔扔到他面前,笔杆在金砖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那你倒说说,什么样的佩刀需要二尺长的盒子装?什么样的佩刀需要用青布裹得严严实实?又是什么样的佩刀,要在亥时送到东宫?”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砸在纥干承基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武媚娘说的长盒子、李杰奏折上的密会记录、宫女口中的磨刀声,此刻都化作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捆住。
“说!” 李世民的吼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是不是李承乾让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纥干承基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臣…… 臣不敢……”
“不敢?” 李世民猛地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图,将西市的红圈蹭得模糊,“你连朕的话都敢欺瞒,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走到纥干承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三月初三夜里,你要带多少人去玄武门?”
纥干承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的落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书房里回荡。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转身回到案前,抓起一支新的朱笔,在奏折上写下 “严查” 二字,朱砂的颜色红得像血:“高力士,将纥干承基关进天牢,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挥手示意侍卫上前。
纥干承基被拖出去时,甲胄拖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在宫墙之外。李世民望着窗外的暮色,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也被夜色吞没,只有御花园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曳,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他拿起武媚娘送来的燕窝碗,碗里的燕窝已经凉透,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甜香。指尖摩挲着碗沿的花纹,想起她那句 “火光照亮玄武门”,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若不是她这阵 “枕边风”,若不是李杰的奏折,自己怕是还被蒙在鼓里,等着三月初三的那场大火烧起来。
“高力士,”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传朕旨意,命金吾卫即刻包围东宫,所有出入人员一律盘查。再让尉迟恭带三千精兵,守住玄武门,任何人不得擅动!”
“奴才遵旨!” 高力士躬身退下,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 “滴答” 声在回荡。李世民望着案上的地图,西市的红圈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知道,这场风暴已经无法避免,而武媚娘的这阵 “枕边风”,恰好吹散了迷雾,让他看清了前方的刀光剑影。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棂 “哐当” 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急促地叩门。武媚娘站在回廊尽头,看着御书房透出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那些藏在暗处的刀枪了。紫藤花还在簌簌落下,铺满了通往未来的路,带着甜香,也带着血腥。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