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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的残夜还没褪尽,陈桥驿的篝火已燃得半明半暗。赵烈靠在驿站的破门框上,手里攥着半块冷硬的干饼,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的官道——昨夜李嗣源的斥候回报,李存信的三万大军已过魏州,先锋距陈桥驿只剩二十里,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都能隐约听见。

“指挥使,将军叫您去内屋议事。”周勇的声音带着疲惫,他刚带着亲兵查完岗,甲胄上的霜花还没化,“老营那边有些将领慌了,说要弃了邺都,往太原逃,被将军骂回去了。”

赵烈把干饼塞进怀里,拍了拍周勇的肩膀:“别慌,有将军在,有我们在,逃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李嗣源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前是举兵清君侧,往后是被李存信擒杀,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驿站内屋的门窗都关得严实,篝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映得李嗣源的脸忽明忽暗。这位老将军正对着一幅《河东地形图》发愣,手指反复摩挲着“晋阳”两个字,那是李克用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初追随晋王的起点。

“来了?坐。”李嗣源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的木凳,案上还放着一封拆开的信,是洛阳的旧部偷偷送来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你看看吧,周匝在陛下耳边说,我‘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还说你‘勾连效节军,要在邺都另立朝廷’——陛下已经下了第二道旨,要存信‘不惜一切代价,擒杀叛贼’。”

赵烈接过信,指尖触到信纸的褶皱,能感觉到写信人当时的慌乱。信里还提了件更让他心惊的事:李存信已派人去晋阳,要抓他留在那里的老部下,连周勇的家人都被监视了。“将军,这不是‘平叛’,是灭口。”赵烈把信拍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冷,“存信要杀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所有跟着先王讨梁复唐的旧部,他要把河东军换成自己的人,再勾结契丹,篡夺大唐江山!”

李嗣源终于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疲惫得像是多日没合眼:“我知道。可我是先王的义子,是陛下的兄长,我若举兵,就算清了君侧,也落不下好名声——后世会说我李嗣源是乱臣贼子,是靠叛乱上位的。”

“名声重要,还是大唐的江山重要?”赵烈往前凑了凑,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块磨损的玉佩,是郭崇韬生前常戴的,上面刻着“忠唐”二字;还有半张密信碎片,是之前从郭崇韬袖袋里找到的,上面还能看清“存信欲借契丹兵,杀嗣源、赵烈”的字样,“郭监军到死都握着‘忠唐’玉佩,他冤不冤?效节军的士兵连冬衣都穿不上,家属被周匝抓去当奴婢,他们反得冤不冤?将军,您以为退一步是保全名声,可存信和周匝会给您退的机会吗?”

篝火“啪”地爆了个火星,溅在李嗣源的手背上,他却没察觉,只是盯着那块玉佩,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赵烈知道,这位老将军心里的天平正在倾斜——他不是怕死,是怕对不起李克用的知遇之恩,怕对不起“大唐”这两个字。

“还记得先王临终前的样子吗?”赵烈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回忆的温度,“那年晋阳的冬天比今年还冷,先王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三支箭,说‘存勖,你要杀朱温、除刘守光、驱契丹,复我大唐’。他没说要我们愚忠,没说要我们看着奸贼毁了江山!”

李嗣源的肩膀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事。他想起李克用当年把他从流民堆里拉出来,教他骑马射箭,说“嗣源,你是块带兵的料,以后要护着大唐,护着百姓”;想起柏乡之战时,他和先王并肩冲阵,喊着“讨梁复唐”的口号,那时的河东军,眼里只有胜利和希望,没有猜忌和阴谋。

“可陛下……”李嗣源还想辩解,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想起李存勖登基后的变化——从那个能听进劝谏的晋王,变成了沉迷伶人、纵容奸佞的皇帝,连郭崇韬这样的功臣都能随便赐死,连效节军的死活都不管,这样的陛下,还值得他愚忠吗?

“将军,陛下是被周匝和存信蒙骗了!”赵烈抓住机会,语气更坚定了,“我们举兵不是反陛下,是清君侧!杀了周匝,擒了存信,把他们的罪证摆在陛下面前,陛下总会明白的!就算陛下不明白,我们也要守住先王的遗愿,守住大唐的百姓——不能让他们跟着奸贼,再遭一次朱温篡唐的罪!”

内屋的气氛静得能听见篝火的燃烧声,李嗣源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权衡利弊。赵烈没再说话,只是把郭崇韬的玉佩和密信碎片推到他面前——这两样东西,一个代表着忠臣的冤死,一个代表着奸贼的阴谋,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

“外面的将领……都怎么说?”李嗣源突然问,声音里少了几分犹豫,多了几分试探。

“老营的将领都是跟着先王的旧部,愿意跟将军走。”赵烈赶紧回答,“效节军的士兵也说了,只要将军举旗,他们就跟着杀回洛阳,为郭监军报仇,为自己的家人讨公道。只有几个存信安插的眼线,昨天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李嗣源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营地。夜色里,士兵们大多没睡,有的围着篝火低声交谈,有的擦拭着武器,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等着将军拿主意”的坚定。他想起白天巡查时,一个效节军的小兵对他说:“将军,我们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怕家人没人管。”

“好。”李嗣源猛地转过身,眼里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决绝,“就按你说的办!举兵清君侧!杀回洛阳,擒杀周匝和存信,为郭崇韬平反,还大唐一个太平!”

赵烈心里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赶紧起身:“将军英明!我们现在就部署——第一步,派人去邺都,让效节军守住城池,防止存信从后方偷袭;第二步,整合老营和效节军的兵力,选出精锐当先锋,我们从陈桥驿出发,先取滑州,再攻洛阳;第三步,派人去晋阳,通知那里的旧部,让他们牵制存信在晋阳的兵力,别让他们断了我们的后路。”

“还有一件事。”李嗣源叫住他,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那是李克用当年赐给他的“河东军先锋符”,虎符上的纹路都被摸得发亮,“你拿着这个,去整合先锋营。效节军的将领张破败是员猛将,却性子直,你多跟他沟通,别起冲突。”

赵烈接过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握着整个河东军的希望。“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走出内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陈桥驿的屋顶染成了淡金色。周勇和几个亲兵正守在门口,看到赵烈手里的虎符,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知道,将军终于下定决心了。

“传我命令!”赵烈举起虎符,声音传遍整个营地,“所有将士,即刻集结,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滑州!我们要杀回洛阳,清君侧,为郭监军报仇,为大唐讨公道!”

“杀回洛阳!清君侧!报仇!”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陈桥驿的门板都在晃,效节军的士兵们更是激动得举起武器,有的甚至哭了出来——他们终于不用再当“叛贼”,终于有机会为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

赵烈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握着“定国”剑,腰间挂着郭崇韬的玉佩。他回头望了一眼陈桥驿,李嗣源正站在驿站门口,手里握着李克用的旧马鞭,目光坚定地望着队伍的方向。阳光洒在老将军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也为这支举兵的“义师”,镀上了一层希望。

队伍刚走没几里,就遇到了孝节军的将领张破败。这位汉子穿着一身破旧的黑甲,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看到赵烈手里的虎符,立刻翻身下马:“赵将军,俺张破败跟你们走!俺们效节军的弟兄,早就想杀回洛阳,把周匝那狗贼碎尸万段了!”

“张将军客气了。”赵烈翻身下马,跟他握了握手,“以后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起杀回洛阳,为弟兄们的家人讨回公道。”

张破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俺信你!俺这就去通知弟兄们,跟你们一起走!”

队伍渐渐壮大,沿途还有不少李存信的士兵倒戈——他们大多是河东军的旧部,早就看不惯李存信的所作所为,听到“清君侧”的口号,纷纷放下武器,加入了义师。赵烈看着越来越长的队伍,心里却没放松——李存信的大军还在后面追,滑州的守将是李存信的亲信,肯定会顽强抵抗,杀回洛阳的路,还很长。

当天下午,队伍抵达滑州城外。滑州的城墙不算高,却很坚固,城头上插着李存信的“李”字旗,守将石敬塘正站在城楼上,手里握着一把长刀,眼神阴鸷地盯着下面的义师。

“赵烈!你这叛贼,还不赶紧投降!”石敬塘的声音传遍城下,带着几分嚣张,“存信将军的大军马上就到,你们就算攻进滑州,也逃不了!”

赵烈冷笑一声,举起“定国”剑,对着城楼上大喊:“石敬塘!你助纣为虐,帮李存信勾结契丹,害郭监军,害河东军的弟兄,你才是叛贼!今天我们就拿下滑州,擒了你,让你跟周匝、存信一起,为你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城楼上的士兵大多是河东军的旧部,听到“害郭监军”“害弟兄”,有的已经放下了弓箭,眼神里满是犹豫。石敬塘气得脸色铁青,拔出刀就要砍向身边的士兵:“谁再犹豫,就是同谋,杀无赦!”

“别冲动!”赵烈赶紧大喊,“弟兄们,你们都是河东军的人,是先王的兵,别跟着石敬塘送死!只要你们打开城门,我们既往不咎,还能一起杀回洛阳,为郭监军报仇!”

城楼上的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跟赵将军走!杀回洛阳!”说着就放下了弓箭,有的甚至开始攻击石敬塘的亲信。石敬塘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从城墙的密道逃跑,却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张破败抓住,押到了赵烈面前。

“赵将军,俺把这狗贼抓来了!”张破败把石敬塘扔在地上,语气里满是得意。

石敬塘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赵将军,饶命!都是存信逼我的,我不是故意的,饶命啊!”

赵烈看着他的狼狈样,心里没有丝毫快意——这就是李存信信任的人,贪生怕死,助纣为虐。“把他关起来,等杀回洛阳,跟周匝、存信一起问罪。”他对亲兵说,然后翻身下马,走进滑州城。

滑州城里的百姓早就听说了义师的事,纷纷站在街头,手里拿着粮食和水,要送给士兵们。一个老爷爷拉着赵烈的手,眼泪直流:“将军,你们可来了!石敬塘在城里横征暴敛,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你们一定要杀回洛阳,把那些奸贼都除了!”

赵烈心里一暖,握紧老爷爷的手:“老丈放心,我们一定会杀回洛阳,还大唐一个太平,让百姓们都能安稳过日子。”

当天晚上,义师在滑州城里举行了简单的庆功宴。李嗣源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赵烈,你说得对,我们举兵是对的——这不是叛乱,是救大唐,是救百姓。”

“将军,这只是开始。”赵烈递给李嗣源一碗酒,“存信的大军还在后面,洛阳的局势也不明朗,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李嗣源点点头,喝了口酒:“我知道。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汴梁——那里是后梁的旧都,百姓们对大唐有感情,我们能在那里招募更多的兵力,也能离洛阳更近一步。”

赵烈举杯:“好!明天去汴梁!杀回洛阳!”

宴散后,赵烈站在滑州的城楼上,望着北方的星空——那里是洛阳的方向,也是郭崇韬冤死的地方。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握紧了手里的“定国”剑,心里暗暗发誓:郭公,您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杀回洛阳,为您平反,为所有被奸贼害死的忠良报仇。

可他不知道,李存信已经在滑州附近设下了埋伏——他故意放慢行军速度,就是想让义师放松警惕,然后在汴梁城外的旷野上,一举歼灭他们。而洛阳的李存勖,还被周匝蒙在鼓里,以为李嗣源真的“叛乱”,正下令让各地守将“围剿叛贼”,一场更大的血战,已在汴梁城外的旷野上,悄然等待着他们。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赵烈的甲胄上,带着几分凉意。他知道,前路只会更艰难,可他没怕——有李嗣源在,有张破败、周勇这些弟兄在,有百姓们的支持,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敢冲上去,为大唐,为百姓,拼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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