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是吃吃喝喝的事儿,时间一晃就初六了,单位开始上班了,日子又恢复了正常节奏。
天气依旧寒冷,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些许暖意也抵不过那刺骨的北风,路上的积雪依旧厚实,踩上去咯吱作响。人们裹紧棉衣,匆匆赶路,脸上却带着新年的余温和期待。
周明兰娘家哥哥过来拜年,就是林帆的舅舅,带着老婆孩子,同行的还有个陌生男人。
那陌生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外面套着件半旧的军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两盒油纸包的点心。他站在周明兰娘家哥哥身边,显得有些拘谨,眼神却不住地往院里屋里瞟。
周明兰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陌生男人时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堆起笑:“大哥来了!快,快进屋暖和暖和!”她一边招呼着,一边用围裙擦着手,目光飞快地扫过那陌生男人,又落在自己哥哥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哎,明兰,过年好啊!”娘家哥哥周明强嗓门洪亮,搓着冻得通红的脸颊,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往里走,“这冰天雪地的,路上可不好走。这位是……”他侧身让出位置,正要介绍。
林帆原本在炕沿边玩着个小木枪,听见舅舅的声音立刻跑了过来:“舅舅!舅妈,表哥。。”他好奇地打量着那个陌生男人,小脑袋歪了歪,又缩回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快进来坐,快进来坐,看把孩子冻的。”从堂屋迎出来,脸上是待客惯有的温和笑容,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侧身让开道。青山和美玲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带着好奇和客气的微笑。
屋里的热气混着炖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与屋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厨房锅里炖着的酸菜粉条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氤氲,模糊了窗户玻璃。
周明兰赶紧把人往堂屋里让:“哥,这位同志是……?”
周明强脸上带着点促狭又热切的笑,声音也压低了些:“明兰,这是许大志,这不是……听说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正好大志也是……那啥,人挺好的,我就想着带过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许大志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的笑,双手将那两盒点心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点紧张:“周同志,过年好!我、我叫许大志,是厂里的技术员,听明强哥说起您……带孩子不容易,就想着来看看。”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飞快地扫了眼屋里其他人,最后落在周明兰身上,像是等着什么回应。
周明兰脸上的笑容更僵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强作镇定地接过点心:“哎,许同志太客气了,快坐吧。”她转身把点心放到炕桌上,动作略显慌乱,又招呼道,“你们坐下,嫂子你帮我看着锅里,我去抱点柴火。”快步出了门。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灶台那边传来柴火噼啪的轻响和炖菜的咕嘟声。
周明兰出了门,他要去找陈海生,两家在一个大院里,离着几步路。
陈海生上班去了,翠芬嫂子和冬子在家,见她过来,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问道:“明兰,怎么了?看脸色不太好。”
周明兰勉强笑了笑:“翠芬嫂子,家里来客人了,你有空不,让海生去帮我叫下青山。”
“行,我这就去。你先回去招呼客人。”翠芬嫂子点点头,转身进了屋,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周明兰站在门口,心里有些忐忑,转身回了自家屋子。
林帆正和虎子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玩儿呢,周明兰抱了柴火进来,慢悠悠地开口:“许同志哪儿人啊?路上雪厚,走得辛苦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疏离感。
许大志翘着二郎腿,回答道:“我老家河北的,在咱机械厂干了五年了。今儿个搭明强的马车来的,雪是厚,可心里热乎!”他眼神又瞟向周明兰。
周明兰这两年在青山的帮衬下,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偶有艰辛,但心有依靠。
家里缝纫机,收音机摆的整整齐齐,她哥周明强满心狐疑。
“明兰,这缝纫机收音机啥时候买的?”
“前些日子林帆干爹帮忙置办的。。。”明兰忙着手中的活计。
周明强“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眼神在缝纫机锃亮的机身和收音机木壳子上来回逡巡,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林帆干爹?”
他转头冲许大志努努嘴,嗓门不自觉拔高了些,“大志,你瞧瞧,明兰这日子,有靠山呢!”
许大志原本翘着二郎腿,此时脸上堆起略显僵硬的笑,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灶台边忙碌的周明兰背影:“林帆干爹?是谁呀?。”
他喉咙里像是卡了点什么,声音干巴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军大衣的毛呢料子,那崭新的中山装领口似乎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周明兰背对着他们,正用锅铲小心地翻动锅里的酸菜粉条,掩住了她眉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烦躁。她没接哥哥的话茬,只低低应了句:“嗯,叫李青山,帮衬我们娘俩不少,你在市里,肯定没听说过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她动作麻利地添了勺盐,锅铲碰着铁锅,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堂屋里一时静默下来,只余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锅里咕嘟咕嘟的炖煮声。林帆和虎子趴在里屋炕沿上,正用小木枪玩着打仗游戏,压低了声音的“砰砰”和“冲啊”传出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
许大志清了清嗓子,像是鼓足了勇气,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周明兰的方向开口:“周同志……一个人操持家务,还要带孩子,真不容易。这、这酸菜味儿真香,您手艺真好。”他此时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讨好,二郎腿也悄悄放下了,眼神却始终没敢真正落在周明兰脸上,只盯着她系着围裙的腰身。
周明兰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屋外冻硬了的积雪:“家常便饭,凑合着吃。”她把锅盖盖上,留了条缝,热气氤氲得更浓了。她心里那点忐忑像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一窜一窜的——青山怎么还不来?翠芬嫂子该是去叫人了。
半个小时,饭菜还没上桌,门口一辆崭新的吉普车缓缓驶来,车辙压过积雪,发出嘎吱声。车门推开,李青山步履稳健地走下来,手里提着几袋米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朝屋里喊了声:“明兰,我来了,说家里来客人了?”声音不大,却让周明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手中的锅铲也轻快了几分。
人还没进屋,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裹着寒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过年好过年好!”
青山裹着件半旧的军绿棉大衣,帽檐上还沾着点雪花,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大步跨进堂屋。他目光扫过屋里众人,这明兰大哥他都是第一次见,不认识,青山目光在许大志身上略略停顿,随即热情地伸出手:“这位同志是……?面生啊,欢迎欢迎!”其实青山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位“小保子”!不过看样子这许同志没认出青山。
周明兰心头一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
她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意,那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青山,你来得正好!这是我娘家大哥周明强,这位是许大志同志,机械厂的,我大哥带来的客人。”
她一边介绍,一边麻利地解下围裙,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快坐快坐,外头冷吧?我给你们沏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