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和青香一前一后推门进了屋,带进一股冷风。孙丽正捧着碗小口啜着热粥,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激得缩了下脖子,抬眼看去。
青山脸上没什么波澜,径直坐到炕桌另一头,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动着,目光沉沉地落在碗沿上。
青香搓着手,冻得通红的脸上带着点局促,挨着哥哥坐下,小声嘀咕了句:“真冷。”
美玲赶紧给两人盛上粥,又把锅里最后几个饼子铲出来,热腾腾地递过去。“快吃,都凉了。”
她转向孙丽,声音放柔了些,“孙丽,别拘束,多吃点饼子,锅里还有呢。”炉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暖意裹着米香在屋里盘旋,孙丽却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青山的沉默比屋外的寒风还重,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咀嚼什么比玉米饼更难咽的心事。青香偷瞄了哥哥一眼,又迅速低头扒拉粥,筷子碰得碗边叮当响。
孙丽咽下嘴里的咸菜,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青山哥,出啥事了?”话没说完,青山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像冰锥子扎在孙丽脸上,吓得她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美玲赶紧打圆场,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道:“没啥大事,屯里杂活罢了。孙丽,你再喝碗粥?”她舀起一勺稠粥,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孙丽眼底的疑惑。
炕桌下,小山宝咿咿呀呀地爬过来,美玲把小山宝抱进怀里,岔开话题:“这孩子就爱凑热闹。对了,孙丽,你们点里烧炕了没?这天气,没热炕可熬不住。”
孙丽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炉子倒灌烟,昨晚差点呛死,大伙儿挤一块儿还冻得哆嗦。”窗外风声呜咽,卷着残雪扑打窗纸,屋里一时只剩碗筷轻碰和柴火的哔剥声。
美玲叹口气,把最后一点粥刮进孙丽碗里。“明天我让青山给你们送捆柴去,先把炉子弄旺了再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丈夫僵直的背影,又落回孙丽冻红的耳朵上,“日子长着呢,得慢慢熬。”
第二天一早,青山到了知青点,一进到这屋子里,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未散的烟味和泥土气息。屋里光线昏暗,四个女知青蜷缩在通铺上,裹着薄被瑟瑟发抖。孙丽正蹲在墙角,徒劳地拨弄着炉膛里几根半死不活的柴火,烟灰沾了她一脸,呛得她直咳嗽。听到动静,她猛地抬头,冻得发青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感激。
“青山哥!”孙丽慌忙站起身,搓着冻僵的手指,“这么早……”话音未落,青山已经大步跨进来,目光扫过冰冷的炉子和烟囱接口处漏风的缝隙。
他没多话,只从肩上卸下一捆干柴,沉甸甸地丢在炉边,溅起薄薄一层尘土。接着,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熟练地检查炉膛和烟道,眉头微蹙。
“烟囱堵了半截,灰积得太厚。”青山抄起墙角一把旧铁锹,三两下铲掉炉底厚厚的灰烬,又用柴刀劈开几根粗柴,塞进炉膛。孙丽赶紧递过火柴,他擦燃一根,橘黄的火苗舔上干燥的柴枝,噼啪作响。
炉火渐渐旺起来,热气开始驱散屋里的寒意,烟囱不再倒灌,只飘出缕缕青烟,在晨光中袅袅上升。
其他女知青也围拢过来,杨秀秀搓着手呵气:“这下可算有救了!”张小娟裹着被子,眼睛还红肿着,却小声嘀咕:“谢谢青山同志……”青山没应声,专注地调整着炉门,又用泥巴糊严烟囱接口的缝隙。
孙丽站在一旁,看着炉火映亮他黝黑的脸庞,那股暖意不仅烘热了冰冷的空气,也悄悄融开了她心头积压的惶然。她想起昨夜美玲的叮嘱,心头一热,低声道:“真是麻烦你了,谢谢。”
青山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行了,白天添柴别太急,省着点用。”他瞥一眼通铺上单薄的被褥,又补了句,“晚点你去家找美玲拿些保暖的军大衣或者棉被过来。”说完,他转身就走,木门在他身后吱呀关上,留下屋里渐渐升腾的暖意和四个女孩脸上初现的松快。
青山今天准备去一趟市里,何平方栽了,但账还没算完。
青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屋内渐渐升腾的暖意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孙丽看着那跳跃的火苗,炉膛里橘红色的光映在她脸上,终于驱散了连日来冻僵的麻木感。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柴烟和暖意的空气,感觉僵硬的四肢都舒展开了。
“太好了,总算有点热乎气了!”杨秀秀长舒一口气,凑近炉子烤手,脸上也有了点活泛劲儿。
张小娟也从被子里探出头,红肿的眼睛看着炉火,小声说:“是啊……孙丽,美玲姐家……真好心。”
孙丽点点头,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青山虽然话不多,甚至有些冷硬,但这份实实在在的帮助,在这冰天雪地里比什么都珍贵。她想起青山临走前的话,又看了看通铺上那几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褥,对杨秀秀和张小娟说:“你们先看着炉子,省着点添柴,我去趟美玲姐家,借点厚实点的被褥和大衣来。”
她裹紧了自己那件旧棉袄,推开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趔趄。外面天色灰蒙蒙的,积雪被风卷起,刮在脸上生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尚未完全冻硬的泥地上,朝着屯子东头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走去。脚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难走,风像刀子一样,直往领口袖口里钻。
到了美玲家门口,孙丽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了敲栅栏门。门帘很快被掀开,美玲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笑,但孙丽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似乎没有昨天那么舒展。
“孙丽?快进来!外面风大!”美玲招呼着,把她让进院子。
孙丽进了屋,扑面而来的暖意依旧,但气氛却有些不同。昨天那种轻松安宁的家常感淡了许多。青山不在屋里,只有美玲和小山宝。小山宝在炕上玩着那个木头小鸭子,美玲则坐在炕沿边,手里缝补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
“美玲姐,青山哥让我来……”孙丽有些局促地开口,“他说可以来拿点厚被褥或者军大衣,我们点里实在太冷了,被褥都薄……”
美玲放下手里的活计,脸上露出理解的同情:“哎呀,可不是嘛!那破屋子,哪是人住的!等着,我给你拿。”她说着,起身走到里屋,翻找起来。
孙丽站在堂屋,目光扫过整洁的水泥地和新修的屋顶,耳朵却捕捉到里屋美玲翻找东西时,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美玲抱着一件厚实的、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旧军大衣和一床看起来挺厚实的棉被出来了,还有个厚实的睡袋。
“给,孙丽,这大衣你先裹着,这被子也厚实,关键是这睡袋,可暖和了,你们几个挤挤,应该能暖和些。”美玲把东西递过来,又补充道,“这被子是我娘家带来的,有点旧,但棉花还成。”
“谢谢美玲姐!太感谢了!”孙丽连忙接过,沉甸甸的衣物和被褥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实实在在的希望,“等我们点里缓过来,一定洗干净还回来。”
“说啥还不还的,能帮上你们就好。”美玲摆摆手,脸上又挤出一个笑容,但眼神里似乎藏着心事,欲言又止。她顿了顿,看着孙丽冻得通红的脸颊,低声道:“孙丽啊,你们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屯子里有些事,听见了看见了,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少打听,少掺和。安心过你们的日子,熬过这个冬,开春就好了,知道不?”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孙丽心里猛地一紧,昨天青山那锐利的眼神和那句“有外人”瞬间浮现在脑海。她抱着被褥大衣,只觉得那暖意之下,似乎压着更沉重的东西。她不敢多问,只是用力点点头:“嗯,美玲姐,我记住了。”
“好,快回去吧,外面冷。”美玲把她送到门口。孙丽抱着借来的被褥和大衣,再次踏入呼啸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