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接过烟,就着青山的火点上,眯着眼享受地吐了个烟圈:“嘿,青山兄弟可是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咋,是咱饭店的菜不合口味,还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你了?有事你尽管言语!”他拍着胸脯,一副两肋插刀的架势。
青山摆摆手,弹了弹烟灰,装作漫不经心:“哪能啊,张哥你这儿的菜,油水足分量大,谁不竖大拇指?我就是……唉,刚去海生家喝了点,脑子有点闷,想找人唠唠。对了,供销社那边,吴大松主任最近咋样?忙坏了吧?听说他那摊子事儿可不少。”
张主任一听“供销社”和“吴大松”,眼珠子转了转,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嗨,别提了!老吴啊,最近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他那供销社,看着光鲜,里头糟心事一堆。就那个管布匹柜台的赵老婆子,赵秀英,你知道吧?老资格了,可这阵子三天两头告病假,说是腰腿疼得下不来炕,眼瞅着到岁数了,估摸着年底就得退!老吴正愁找不着接手的呢,这节骨眼上,缺个顶事儿的,他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青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顺着话茬叹口气:“可不是嘛,现在找个踏实肯干的人不容易。赵老婆子要退?那确实是个缺口。吴主任也不容易,管着那么大摊子,还得操心这些。”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像是随口一问,“那……有眉目了吗?总得赶紧顶上,别耽误了买卖。”
“没呢!”张主任一拍大腿,“老吴这两天见人就打听,愁得不行。这位置,既要手脚麻利、识数算账不出错,还得嘴严实、人老实,不能眼皮子浅!你说说,上哪儿淘换去?咱镇上,合适的人要么有固定工,要么拖家带口走不开,难呐!”他摇摇头,又猛吸了一口烟。
青山掐灭烟头,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张主任,你这话在理。吴主任这难处,我听着都替他揪心。这样,我这这刚好有个人,你去递个话,约他明晚到你这坐一坐!”
张主任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像是嗅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忙不迭地点头:“哎哟,青山兄弟,你这话里有话啊!行,包在我身上,保管把话递到!明晚,就这儿,我备好酒菜,你们哥俩好好唠!”他拍着胸脯,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
青山满意地“嗯”了一声,拍拍张主任的肩膀:“那就麻烦张哥了。”他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外走。该点的点到了,再多说反而显得刻意。
出了国营饭店的门,夜风更凉了些,吹在脸上,让青山因酒意微醺的头脑彻底清醒。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急着发动。供销社那个布匹柜台的缺,简直就是为明兰量身定做的!她手脚麻利,算账清楚,人也本分,口碑一直很好。关键是,供销社上班时间固定,又不远,能顾上接送林帆,这差事再合适不过了。
他心里盘算着明晚和吴大松的见面。张主任这“热心”的传话,加上供销社确实缺人,尤其是赵老婆子快退这个节骨眼,自己再递个台阶,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得让吴大松觉得,不是他李青山硬塞人,而是供销社急需,自己恰好推荐了个合适的人选,帮了他吴主任一个大忙。
想到这儿,青山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他发动了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灯撕开浓重的夜色,照亮前方坑洼不平的土路。现在,就等明晚的“闲唠嗑”了。
车子颠簸着驶离镇子,两旁的田野在黑暗中沉寂。青山的心情却比来时松快了许多。解决了明兰的差事,林帆上学的事也落了听,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算是有了着落。他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
第二天下午不到六点,青山早早就来了镇上国营饭店,要提前准备准备。
谢淑华眼尖,瞧见他进来,带他进了包间,立刻端了壶热茶和一碟炒瓜子过来。
“青山兄弟,来这么早?吴主任还没到呢。”她麻利地给他倒上茶。
“没事,等等。”青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门口,“张主任呢?”
“在后头灶房盯着呢,说是今晚的菜得弄精细点。”谢淑华放下茶壶,“你先坐着,我去喊他一声?”
“不用,让他忙吧。”青山摆摆手,捏起几粒瓜子慢慢嗑着。
约莫六点一刻,国营饭店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晚风。吴大松夹着个半旧的公文包,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点薄汗,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他眼睛在店里一扫,立刻就锁定了窗边的青山。
“哎呀!青山兄弟!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吴大松几步跨过来,隔着桌子就伸出双手,脸上堆满了歉意又热络的笑,“临时有点事绊住了脚,紧赶慢赶还是让你久等了!”
青山站起身,笑着跟他用力握了握:“吴主任客气啥,我也刚到没多会儿,快坐快坐!”他顺势拉开对面的椅子。
吴大松把公文包往旁边凳子上一放,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呼出口气:“哎哟,这阵子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的!”
这时,张主任闻声从后面出来了,脸上笑得像朵花:“哎哟喂,吴大主任!可算把你盼来了!快快快,淑华,赶紧的,把备好的菜端上来!青山兄弟可等你老半天了!”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给吴大松倒茶。
“老张,让你费心了。”吴大松接过茶杯,对着张主任点点头,又转向青山,“青山兄弟,今儿怎么有空约我?有事你尽管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眼睛看着青山,带着点询问。
“没啥大事,”青山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吴大松,又给张主任递了一支,“就是听说吴主任最近挺忙,操心的事儿多,正好我今儿在镇上,就想着约你出来坐坐,喝两杯,解解乏。”他划着火柴,先给吴大松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烟雾袅袅升起,吴大松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点疲惫又舒坦的表情:“唉,别提了!兄弟你是不知道,这供销社主任看着风光,里头的难处真是一箩筐!就说现在吧,头疼得很!”
张主任在一旁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点同情:“可不是嘛!老吴这两天愁得够呛!青山兄弟你是不知道,他们社里那个老赵,赵秀英,管布匹柜台的,这不眼瞅着到站了嘛,最近三天两头告假,说是腰腿疼,那柜台都快转不开了!老吴正为找接替的人发愁呢,急得满嘴燎泡!”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吴大松重重叹了口气,拍了下大腿,算是默认了张主任的话:“唉!老张说得没错!这缺人缺得火烧眉毛!尤其是布匹柜台,那是社里的门面,又是个细活,要手脚麻利,算账清楚,还得嘴巴严实,不能贪小便宜。你说现在,找个合适的临时工顶上去都难!镇上有这能耐的,不是有正式工就是家里孩子小脱不开身,愁死我了!”他眉头紧锁,端起茶杯又灌了一口。
青山心里有了底,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弹了弹烟灰:“这确实是难事。临时找人,知根知底的少,万一找个不靠谱的,弄出点差错来,反倒给吴主任你添乱。”他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诶,吴主任,说到手脚麻利、人又本分可靠的,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合不合适……”
吴大松和张主任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脸上。吴大松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急切和探询:“哦?青山兄弟,你快说说,谁啊?”
“先上菜,上酒,边吃边说!”青山一挥手,谢淑华赶紧出去安排,又看了一眼张德福。
待这两位出也包房,青山指指一旁衣帽架上挂着的帆布包,外面还露着一截,是两条烟,冲吴大松道:
“吴主任,这是点土特产,一会儿你带回去。”
“哎呀,青山兄弟,你这太客气了。。。”
“诶!就因为是自家兄弟,才不见外,所以,你也别见外,安心收着就是。来,给你个小玩意!”说着又从兜子里掏出块手表塞给吴大松。
吴大松的手像被烫着似的往回一缩,脸上堆起夸张的惶恐:“哎哟喂!青山兄弟,这可不行!太贵重了!这……这手表,哪能收啊!”他嘴里推拒着,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那块亮锃锃的表盘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青山一把按住他往回缩的手腕,力道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吴主任,见外了不是?自家兄弟,分什么贵贱?拿着!一点小小心意!”他硬是把手表塞进吴大松手心,粗糙的手指还故意在吴大松手背上拍了拍,带着点亲昵的痞气。
吴大松的手心瞬间沁出汗,攥紧了那块凉冰冰的手表,脸上那点假意推拒的惶恐褪去,换成了又惊又喜的潮红,嘴角忍不住往上咧:“这……这……嗨!青山兄弟,你……你真是太够意思了!”他飞快地把手表揣进中山装的内兜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仿佛怕它飞了。动作间,公文包被他碰得歪在凳子上,也顾不上了。
谢淑华恰好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肝尖和溜肉片进来,瞧见这推拉场面,抿嘴一笑,麻利地把菜摆上桌:“吴主任,青山兄弟,菜齐了,酒也温着呢!您二位慢慢唠!”她放下酒壶,又利索地给两人满上散白酒。
青山顺势端起酒碗,朝吴大松一举:“来,吴主任,先走一个!这杯我们尽释前嫌!”他仰头咕咚就是一大口,喉结滚动,放下碗时咂了咂嘴,这才把话头扯回来,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压得低了些,“刚才说到人选……我琢磨这人,叫周明兰!”
“周明兰?”吴大松正夹起一筷子溜肉片往嘴里送。
“这人是派出所副所长的遗孀,她丈夫林涛因公殉职了,家世清白,而且能力也有。”
他边说边观察吴大松脸色,见对方听得连连点头,眉头也舒展开了,便又端起酒碗:“吴主任,我这可不是硬塞人。供销社缺人,是实情;明兰合适,也是实情。这事儿要是成了,她肯定念吴主任你的好,踏踏实实干,绝不给社里添麻烦!你说,这不是两全其美?”说完,他朝吴大松举了举碗,眼神坦荡又带着点笃定的笑意。
吴大松没立刻接话,端起酒碗也喝了一大口,酒气一冲,脸上红光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