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丙利躺在自家那铺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土炕上,一条腿被草草固定着,肿得老高。炕沿上放着半碗凉透了的糊糊,几只苍蝇嗡嗡地绕着飞。他听着窗外风吹过苞米地的沙沙声,心思却全在屯子里刮得正凶的流言上。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牵扯着脸上被青山踹出的青紫伤处,疼得他“嘶”了一声,但那点疼很快被心里的盘算压了下去。
“啧,老张家那婆娘,该派上用场了……”他低声嘟囔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张桂花,靠山屯有名的“铁嘴”媒婆,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最擅长的就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王丙利觉得眼下这摊浑水,简直是老天爷给他送的机会。
他忍着疼,挣扎着起身,心道去把张桂花找商量。
到张桂花家门口,一眼就看见张桂花正弯着腰在菜园子里摘菜,一身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水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一抬头,见王丙利站在院外,张桂花圆脸上堆着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滴溜溜地在王丙利那伤腿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到王丙利那张肿脸上。
“哎哟喂,丙利兄弟!这是咋整的?啧啧,伤得不轻啊!”张桂花捏着嗓子,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夸张的同情。
王丙利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桂花婶子,别提了,遇着疯狗了呗!不过啊,这伤受得值!”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婶子,咱屯子里的事儿,您都听说了吧?”
张桂花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那能没听说嘛!满屯子都传遍了!孙知青那事儿……还有青山那小子……”她凑近了些,身上一股劣质雪花膏的味儿直冲王丙利鼻子,“丙利兄弟,你跟婶子交个底,到底咋回事?”
王丙利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又愤慨的表情:“还能咋回事?婶子,我是冤啊!比窦娥还冤!就是那孙丽,平时看着老实巴交,背地里……啧!是她先勾搭的我!说一个人在屯子里孤单,想找人说说话……我王丙利是啥人您知道,心软啊!结果呢?青山那小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往死里打!那孙丽更是翻脸不认人,装得跟个贞洁烈女似的!这不,还讹了青山一身新衣裳!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唾沫横飞,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孙丽则成了心机深沉、勾引不成反咬一口的坏女人。张桂花听着,脸上的表情随着王丙利的话不断变幻,时而惊讶,时而同情,时而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哎呀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桂花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呢!那孙知青看着就不像省油的灯!青山那小子也是,年轻气盛,被个女人迷了眼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话锋一转,盯着王丙利,“那你找婶子来,是想……?”
王丙利嘿嘿一笑,露出黄板牙:“婶子,您可是咱靠山屯第一张巧嘴!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王丙利的名声算是臭了半边天。可您想想,一个巴掌拍不响啊!那孙丽,她名声就好了?青山给她新衣裳,这不明摆着……不清不楚嘛!她现在在屯子里,怕是也成了个‘破鞋’,谁还敢要?”
张桂花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你是想让婶子……给她说个媒?”
“对喽!”王丙利激动地一拍没受伤的那条腿,“您去跟她说!就说我王丙利不嫌弃她!虽然她名声坏了,还跟青山不清不楚的,但我王丙利大度,愿意娶她!只要她肯点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以后保证好好待她!您就跟她说,她要是敢不答应,那她跟青山那点事儿,还有她勾引我的事儿,我就嚷嚷得全公社都知道!看谁还敢娶她!”
张桂花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丙利兄弟,你这主意……高啊!趁着她现在名声扫地,心里正慌着,正是好拿捏的时候!行,这事儿包在婶子身上!不就是个落了难、还被人破了身子的女知青嘛,能攀上你这门亲,那是她的造化!婶子保管给你说得她心甘情愿点头!不过嘛……”她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王丙利心领神会:“好说!好说!只要事成,好处少不了婶子的!”
张桂花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整了整一丝不乱的衣襟,脸上那精明算计的笑容收了起来,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唉,都是可怜人呐……婶子这就去开解开解她,给她指条明路!”
王丙利看着张桂花扭着腰肢走出那扇破木门,心里暗自得意。
张桂花扭着腰肢,踩着碎步往知青点走,一路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她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过屯子里泥泞的小路和低矮的土坯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孙丽,一个落了难的女知青,名声臭了,心里正慌着呢,可不就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她得好好发挥自己这张铁嘴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让她服软。
到了知青宿舍门口,张桂花整了整衣襟,把那股子算计劲儿藏在悲天悯人的面具下,抬手“笃笃笃”地敲了三下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破窗纸的沙沙声。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孙丽苍白憔悴的半张脸。
她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那件崭新的蓝衬衣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不合时宜的亮色,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单薄可怜。
“哎哟喂,孙知青啊!”张桂花一开口,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夸张的疼惜,身子一挤就进了门,反手把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窥探,“婶子来看看你!瞧瞧这可怜见的,脖子还疼不?啧啧,遭了这么大罪,可心疼死婶子了!”她不等孙丽反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熟络得像进了自家门,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孙丽身上扫来扫去,从红肿的纱布瞄到崭新的衣领,最后定格在她惊惶不安的脸上。
孙丽瑟缩着退到墙角,喉咙里堵得慌,只勉强挤出点气音:“桂……桂花婶……”她手指绞着衣角,那的确良料子冰凉滑腻,却让她手心直冒冷汗。张桂花身上的劣质雪花膏味儿混着泥土气扑面而来,熏得她一阵反胃。
张桂花一拍大腿,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音,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孩子啊,别怕!婶子知道你委屈!屯子里那些闲言碎语,风刀子似的,戳得人心窝子疼吧?可婶子懂啊,女人家摊上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没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