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香在一旁抿嘴笑着,插话道:“栓子哥,你穿那身警服肯定精神!比军装还威风!”栓花和栓梅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油灯的火苗稳稳地燃着,小小的堂屋里,酒香、饭菜香和暖融融的笑语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窗外深秋的寒意。栓子只觉得心口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踏实得能听见回声。
“对了,你和青香的婚事怎么安排?想过没有?”青山端起酒碗看着栓子和青香两人。
栓子端着搪瓷缸的手猛地一紧,酒面晃了晃,映着油灯的光也跟着跳了一下。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烫着了,黝黑的脸颊上腾地漫上一层红晕,一直烧到耳根。
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青香,喉咙有些发干,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个含糊的音节:“呃……这个……”
青香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先是僵住,随即整张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比灶膛里烧旺的柴火还艳。她飞快地垂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碗里,只露出一段染了红霞的脖颈,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碎花棉袄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哥……你……你瞎说啥呢……”
“别装了!你俩我还能不知道,不是早盼着这一天吗。。”青山撇撇嘴笑道。
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格外清晰。栓子妈原本还带着泪痕的笑脸先是一怔,随即那笑容就像春水化开冻土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花。她看看儿子那张红得快要冒烟的脸,又瞅瞅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的青香,心里头那点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只剩下满当当的欢喜。
“提亲,马上提亲!”栓子妈是个知事明理的,赶紧说道。
“哎哟!”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桌上的碗碟又是一阵轻响,“栓子兄弟,青香妹子,好事儿啊!啥时候办?哥给你张罗几挂大鞭,震天响的!”
这笑声像解了栓子的定身咒。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终于把目光从搪瓷缸上挪开,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看向身旁那个快把自己缩成鹌鹑的姑娘。油灯的光晕在她低垂的发顶和红透的耳廓上跳跃,那碎花棉袄的领口被她无意识绞得皱巴巴的。
“青香……”栓子的声音还有些发紧,但比刚才稳当了不少,带着军人特有的认真劲儿,虽然脸还是红得厉害,“我……我这次回来,就想着……想着把这事儿定下来。在部队这几年,就盼着这天。”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勇气,目光恳切地望着青香低垂的头顶,“你……你要是乐意,咱就……就听青山哥的安排。”
青香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桌面,但那绞着衣角的手却慢慢松开了。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可辨:“……听……听哥的。”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整个堂屋的空气都仿佛甜了几分。
“行,那要听我的话,就没那么快了,我想着,今年把亲定了,明年上半年把房子起了,下半年结婚。。。。”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栓子家家徒四壁的,几间土坯房,摇摇欲坠的样子,再就是炕也不够,不能说结了婚的新人还要跟大家挤在一个炕上,虽然这年头大多数人家都这样,但青山这儿不行!
青山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油锅,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堂屋瞬间安静了几分。
栓子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涌上浓浓的羞愧和局促。她搓着围裙角,声音低了下去:“是……是咱家这屋子……委屈青香了……” 她环顾着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泥墙斑驳,屋顶的椽子被烟熏得黢黑,几件旧家具塞得满满当当,炕上挤着栓花栓梅,确实连个转身的地儿都紧巴。
栓子端着搪瓷缸的手也顿住了,刚才被工作安排点燃的喜悦和踏实感,被这赤裸的现实冲淡了不少。
他黝黑的脸膛上红晕未退,此刻却添了几分窘迫和沉重。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那是部队留下的习惯,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自家低矮的房梁和糊着旧报纸的墙壁,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是啊,拿什么娶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总不能真让她一进门就跟妹妹们挤大炕。
青香脸上的红霞也褪了些,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栓子哥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一揪。她偷偷扯了扯哥哥青山的袖子,小声道:“哥……其实……挤挤也行……”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心疼和不忍。
“不行!”青山斩钉截铁地打断妹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放下酒碗,目光扫过栓子妈脸上的难堪和栓子眼中的沉重,最后落在青香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挤挤?那是糊弄!我妹子嫁人,不说多排场,该有的窝总得有!”他抬手,用力按在栓子绷紧的肩膀上,“栓子,别耷拉脑袋!事儿得一样一样办!工作有了着落,这是根基!起房子是大事,急不得,可咱得盘算,得动手!”
他顿了顿,看向栓子妈,眼神诚恳:“婶子,您甭犯愁。我既然提了这事儿,心里就有谱。钱的事,咱们两家一起想法子。我那儿还有些,栓子这工作有了,往后每个月也有进项,攒起来快!放心,一切有我!”
铁柱刚才被青山的“不行”惊得一愣,这会儿也回过神,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对!青山说得在理!起房子算啥难事?咱山里汉子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栓子兄弟,你只管安心去派出所上班,力气活包在我身上!开春咱就干!保证给你起个亮堂的新房!”
栓子妈听着这些话,眼圈又红了,这次是感动和希望。
她看着青山,又看看铁柱,嘴唇哆嗦着,最终只用力点头,一个劲儿地说:“好……好……青山……铁柱……婶子……婶子记着你们的好……”
栓子只觉得青山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沉甸甸的,却像定海神针,把他心里那点无措和漂浮感都压了下去。
他看着青山哥那双沉稳可靠的眼睛,那里面的笃定和担当,比碗里的烈酒还暖人心。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端起搪瓷缸,里面还有小半缸酒,他举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军人的干脆和山里汉子的实诚:“青山哥,铁柱哥,盖房子的事,我听安排!钱,我挣!力气,我出!绝不让青香跟着我受委屈!”
他仰头,把那小半缸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烧起的不是迷茫,而是一股破釜沉舟、要好好过日子的狠劲儿。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前所未有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