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雪原上,只剩下风声的尖啸,和那微弱火苗燃烧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姥姥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那片阴影中游移的幽绿光点。
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默数着什么,又像是在和这片吞噬一切的山野低语。篝火的微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刀刻般的皱纹深处,那属于猎人的决绝正悄然凝聚。
“青山小子,”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冻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火撑不过半刻了。狼在等风头,等咱这光一灭,它们就全扑上来。”她没等李青山回应,枯瘦的手指已缓缓离开了扳机护圈,转而探入怀中那件磨得油亮的旧袄深处。再掏出来时,掌心多了一小团黑乎乎、裹着油纸的东西——是块陈年的熏肉干,硬得能硌掉牙,却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腥膻气。
李青山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您要引它们?!”
“嗯,”姥姥低应一声,浑浊的眼底寒光乍现,“头狼挨过你的枪子,惊了,轻易不上前。可它贪,也饿疯了。”她手腕猛地一扬,那团熏肉干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落在篝火光芒与阴影交界处那片最显眼的空地上。浓烈的肉腥味被狂风一卷,如同无形的钩子,狠狠抛向狼群潜伏的黑暗。
几乎在肉干落地的刹那,阴影深处那几双幽绿的眼睛骤然爆出贪婪的凶光!压抑的低吼瞬间转为焦躁的呜咽。
头狼那只独眼死死锁住地上的肉块,颈毛再次炸立如针,喉咙里滚动的已不是威胁,而是饥饿催生的狂暴。
但它没动,狡猾的本能让它死死压住前爪。一只按捺不住的年轻公狼却再也忍不住,从藏身的雪堆后猛地窜出,直扑那诱人的目标!
“就是现在!”姥姥的吼声炸裂在寒风里,手中的56半几乎在同一毫秒稳稳抬起!枪口没有丝毫晃动,如同焊死在磐石上。
她没有瞄准那只扑出的年轻狼——那不过是饵!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锁定头狼因贪婪而微微暴露出的半个肩胛!那位置刁钻至极,只在年轻狼窜出的瞬间,因头狼前倾的姿势才从掩护的雪堆后闪现了一线!
“砰!”枪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滞!子弹撕裂风雪,精准地没入那片炸立的灰毛之中!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嗥撕裂长空!头狼庞大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出去,溅起漫天猩红的雪雾!幽绿的独眼瞬间黯淡,只剩下濒死的抽搐和喷涌的热血在雪地上迅速晕开。
狼群瞬间大乱!包围圈土崩瓦解。剩下的几只狼惊恐地哀嚎着,失去了头领的凶悍与指挥,它们像无头苍蝇般在雪地里乱窜。
有的夹着尾巴掉头就逃,消失在茫茫风雪中;有的则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疯狂,却再不敢向前,只在原地打转,发出绝望的呜咽。
姥姥枪口稳稳移动,如同死神的指针。“砰!砰!”又是两声连贯的脆响!一只试图扑向枣红马的灰狼应声栽倒;另一只刚龇牙冲向李青山的,被子弹惊得凌空扭身,瘸着腿哀嚎逃窜。
雪地上,只剩下几具狼尸和迅速冻结的血迹,以及被彻底打散的、溃不成军的狼群残影。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青山的AKm也响了,这枪火力强大。
短促的点射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几只不甘溃散、犹在徘徊的灰狼身侧。
子弹激起的雪浪和土块劈头盖脸,彻底浇灭了它们最后一丝凶性。哀嚎声被狂风撕碎,残存的几匹狼,爆出一团团血雾,被子弹的贯穿力死死钉在了雪地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气在寒风中迅速冻结。
枪声停歇,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声音,只剩下风雪的嘶吼和篝火挣扎的噼啪。那点微弱的橘光在刚才激烈的交火中摇曳得更加厉害,火苗微弱得只剩下暗红色的一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熄。
姥姥缓缓垂下枪口,56半的枪管还冒着淡淡的青烟,迅速被风雪卷走。她佝偻的背脊依旧紧绷如铁,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雪地上,头狼的尸体已经僵硬,暗红的血液在低温下凝结成诡异的冰晶,几只倒毙的灰狼歪斜在四周,像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
“都……散了?”李青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嘶哑,他快速更换了一个新弹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冻僵的手指微微刺痛。
AKm的枪口同样没有放下,警惕地指向狼群消失的方向。风雪太大,能见度极低,谁知道那些狡猾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全打死了,或者是还有残余的狼暂时隐入更深的黑暗,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跑了几个,剩下的都躺这儿了。”姥姥的声音干涩,却异常笃定。她没看地上的狼尸,目光穿透雪幕,落在远处那片曾经潜伏着无数幽绿的阴影区域。“头狼一死,胆气就泄了。剩下的,成不了气候。”话虽如此,她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枪,看似轻松,实则耗尽了心神,毕竟不年轻了。
李青山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但心头的重压并未减轻。他转头看向那堆奄奄一息的篝火,火苗微弱得几乎贴着地面,随时可能熄灭。
“火……快撑不住了。”青山低声道,寒气顺着衣领缝隙往里钻,牙齿都忍不住开始打颤。没有火,在这能把人骨头都冻碎的严寒里,他们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更糟糕的是枣红马。经历了连番惊吓和彻骨的寒冷,这匹老马此刻浑身剧烈地打着哆嗦,鼻孔喷出的白气微弱而急促,四条腿像筛糠一样抖动着,几乎站立不稳,眼看就要瘫倒在雪地里。一旦马倒下,失去了这最后的屏障和可能的脚力,他们的处境将更加凶险。
“得走!”姥姥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火一灭,冻也冻死。马撑不住,狼……就算退了,也保不齐会回来舔血。”她太了解这些雪原幽灵的贪婪和记仇,血腥味会像灯塔一样,吸引方圆数里内所有饥饿的生灵。头狼死了,但血腥的盛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