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埋在青山怀里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眼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别的。
她飞快地看了青山一眼,那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未散的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决绝。她吸了吸鼻子,手指却依然攥着青山皮袄的前襟,不肯松开。
“明兰……”青山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无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松开些,“都到家了,没事了,真没事了。你看,大娘和林帆姥爷都看着呢。”他试图让语气轻松点,但身体还残留着雪原上的僵硬和疲惫,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明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头又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一会儿……就再一会儿……”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固执得不容拒绝。她手指攥得死紧。。。。。
灶坑里的火被林帆姥爷捅得旺了起来,跳跃的火光映亮了半个屋子,也映在门口这对姿态僵硬、气氛微妙的男女身上。
暖流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夹杂着狼皮上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和冰雪消融的水汽。屋外,风雪依旧在呼啸,拍打着窗户纸,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在这小小的、温暖的庇护所里,那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火苗舔舐着柴禾,发出噼啪的轻响,和着明兰压抑的呼吸声,构成一种奇异而凝滞的安静。
林帆姥爷默默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火柈子,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他看着门口那两个身影,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拿起灶台边挂着的旧毛巾,走到炕边,开始用力擦拭炕席上被雪水洇湿的痕迹。
姥姥已经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剥下的狼皮,手指捻过皮毛的厚实度,偶尔用短刀剔掉上面粘连的碎肉或冰渣,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时间仿佛被屋内的暖意和屋外的严寒拉扯着,变得粘稠而缓慢。
明兰固执地抱着青山,仿佛要将这一路的惊惧和寒冷都从他的骨头缝里焐出去。青山的身体渐渐被屋里的热气熏得有些发软,僵硬麻木的四肢开始恢复知觉,带来一阵阵酸麻。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乌黑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强行推开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棵沉默的树,承受着这沉重而滚烫的依恋,目光越过明兰的肩膀,望向窗外被风雪模糊的世界,那眼神深处,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茫然。
灶上的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嘶鸣,水快开了。林帆姥爷擦完了炕,直起身,看着门口,终于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回来就好。”
大家终于都放松下来了,明强媳妇也是个勤快的,在厨房三下五除二的弄了五六个硬菜,有这次打的狼肉,有青山带来的牛肉罐头,还有野猪肉,还有花生米,林帆姥爷早早就把酒烫上了。
炕桌不大,却挤得满满当当。一大盆炖得烂糊、酱色浓郁的狼肉冒着腾腾热气,油花在汤面上滋啦作响,散发着粗犷的肉香。
旁边是一大盘切得厚实的野猪肉,用盐和山花椒简单腌过,煎得两面焦黄。青山带来的牛肉罐头开了几盒,浓郁的汤汁裹着大块的肉,混着炖软的土豆块。
还有一大碗油汪汪的炒花生米,撒着细盐粒儿,是下酒的好东西。锡酒壶在炕头温着,壶嘴儿袅袅地溢出带着粮食香的热气,林帆姥爷小心地给每个人面前的粗瓷碗里倒满,透明的酒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晃着微光。
屋里暖得人有些发晕,冰封的寒气正从骨缝里一丝丝被逼出来,化在蒸腾的饭菜香和酒气里。紧绷了几天几夜的神经,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后带着点绵软的虚脱感。
明兰坐在炕沿里头,挨着她娘。她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潮红,眼睛有些肿,却亮得惊人,目光偶尔扫过青山,又飞快地垂下,拿起筷子,默默夹了块野猪肉放到青山碗里。
“吃,都多吃点!压压寒气!”姥姥招呼着,声音虽哑,却透着股当家主母的利落劲儿。她率先夹起一大块狼肋排,放到自己碗里,又给林帆姥爷夹了一块。
“老东西,你也补补,看这两天守家熬的。”
“哎,哎……”林帆姥爷应着,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明强坐在炕桌另一边,离明兰和青山稍远点。他端起酒碗,仰头就是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看青山,也没看明兰,目光死死盯着碗里晃动的酒液,仿佛要把那里面的影子都看穿。碗底落在炕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强子,慢点喝,空肚子呢。”姥姥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嗯,知道。”明强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他拿起筷子,伸向那碗花生米,夹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嚼得咯嘣作响。
青山端起碗,也喝了一口。滚烫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也带来一丝眩晕。
他看着碗里明兰夹来的那块肉,又看了看桌上丰盛却透着野性的菜肴——狼肉、野猪肉,还有那几张堆在墙角、带着原始血腥气的狼皮。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生死搏杀,与此刻屋内的温暖安稳形成了奇异的割裂感。
青山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味道很足,很香,却似乎有点品不出滋味,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沉沉地压在心口。
“干爹,这狼肉……啥味儿?”林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好奇心驱使他眼巴巴地看着那盆炖肉。
“嗯……有点膻,有点柴,味儿冲,但嚼着香。”青山想了想,如实答道,“跟家养的猪肉不一样,野性。”
“那……那野猪肉呢?”林帆又问。
“野猪的更糙点,但也香。”姥姥接过话头,夹了一块野猪肉放到林帆碗里,“快吃,堵上你小子的嘴。肉都塞不住,净问些没用的。”
林帆嘿嘿一笑,埋头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