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像一枚浸在蜜糖里的烧红柿子,悬在云栖村西山头的槐树枝桠间,将半边天空染成暖融融的橘粉色,连带着村头的青瓦屋顶、土黄色的院墙,都被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光线斜斜地洒在村头的土路上,把路面的石子照得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金。
村头那间老旧的小卖部门口,挂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灯笼纸边缘磨出了毛边,红色颜料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泛黄的竹骨,却依旧倔强地垂在木杆上。灯笼下的竹竿上搭着几件洗好的花衣裳:一件是粉色带小碎花的,一件是蓝色格子的,风一吹,衣裳便轻轻晃动,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皮影戏里的剪影。
小卖部的木质货架已经有些变形,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却被擦得锃亮。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杂货:玻璃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糖纸在光线下泛着彩光;袋装的洗衣粉堆在角落,蓝白相间的包装上印着模糊的图案;几捆蚊香用红绳扎着,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最惹眼的是墙角堆着的三筐新鲜橘子,橘子表皮裹着一层薄薄的果霜,透着诱人的橙黄,偶尔有熟透的果子从筐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橘子的清甜、洗衣粉的皂角香,还有远处村民家飘来的晚饭香,混着山里傍晚特有的微凉气息,格外亲切。
几个村民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青石板石凳上闲聊,手里摇着蒲扇——有竹编的,有印着广告的塑料扇,扇叶扇动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脚下趴着几只懒洋洋的土狗,黄的、黑的、花的,蜷缩在主人脚边,偶尔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发出“呜呜”的轻哼,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
王磊正好在旁边帮忙搬节目组采购的物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节目组工作服,背后印着“云栖记事”四个字,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领上。他弯腰把沉重的矿泉水箱放在墙角,腰腹处的肌肉微微绷紧,放下箱子时还轻轻喘了口气,正准备擦汗,就看到张大婶提着一个锃亮的玻璃罐,快步从土路上走了过来。
张大婶今年六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色的旧发簪别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碎花棉袄——虽然已经入春,但山里早晚温差大,她总习惯在里面多穿一件;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围裙,围裙上还沾着几点面粉,领口处缝着一块补丁,显然是刚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带着做饭的热气。
她手里的玻璃罐足有半人高,罐口用两层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缠了一圈麻绳,防止漏气。罐子里装着深绿色的酸菜,酸菜叶子层层叠叠,上面浮着几点鲜红的小米辣,汤汁清亮,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王同志,快接着!小心烫!”张大婶笑着喊道,声音洪亮得像铜铃,隔着几米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王磊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玻璃罐——罐身冰凉,还带着点菜园露水的湿气,透过保鲜膜能闻到酸菜特有的酸香。“谢谢张婶!您太客气了,总给我们送东西!”王磊一边道谢,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酸菜罐放在小卖部靠窗的木台上,那里正好有块软垫,能防止罐子滑倒。
张大婶摆摆手,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又理了理衣襟,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客气啥!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在山里拍戏不容易,俺这老太婆也帮不上啥大忙,送点酸菜算啥!”她往石凳上一坐,蒲扇往腿上一拍,眼睛突然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道:“对了,你们那个陆先生啊,可真是个有学问的文化人!前几天傍晚,俺路过村东头的大槐树下,就看见他给村里那群‘皮猴子’讲书呢!”
“皮猴子”是村里对一群七八岁调皮孩子的昵称——平时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没少惹大人生气,可那天却出奇地安静。张大婶越说越起兴,蒲扇都忘了摇,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俺走近了一听,好家伙!他正讲‘韩立怎么闯乱星海,怎么智斗海妖兽’呢!那讲得叫一个绘声绘色,比说书先生还带劲!”
她学着陆砚辞的语气,故意压低声音,粗着嗓子模仿海妖兽的嘶吼:“他说啊,那韩立在乱星海遇到了一只千年章鱼怪,那怪物有八只胳膊,每只胳膊上都长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瞪人,吓得娃娃们都捂嘴!最神的是,那章鱼怪吐出来的墨汁能化成人形,假装成韩立的同伴骗他,要不是韩立机灵,早就被吞进肚子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张开双臂模仿章鱼怪的八只脚,惹得旁边的村民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群娃娃听得眼睛都不眨,有的蹲在地上,小手托着腮;有的趴在槐树枝桠上,脚还晃来晃去;还有个最小的娃,吓得往陆先生身后躲,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张大婶笑得眼角含泪,“俺家小孙子回家还跟俺说,‘奶奶,陆爷爷讲的故事比动画片还好看!他说明天还讲,我要去占个好位置!’连晚饭都忘了吃,还是俺硬拉回家的!”
王磊原本只是笑着应和,听到“韩立”“乱星海”这两个词时,心里猛地一动——这不是“山民001”的代表作《凡人寻仙录》里的核心情节吗?而且是最新一册才会写到的内容!他瞬间收住笑容,快步凑到张大婶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急切,甚至忘了擦脸上的汗:“张婶,您没听错吧?陆先生讲的,真是《凡人寻仙录》里韩立闯乱星海的故事?”
“可不是嘛!”张大婶用力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蒲扇都差点掉在地上,“巧了不是!俺昨天去城里看俺闺女,她带着俺去市中心的大书店买文具,一进门就看到最显眼的书架上摆着一本新书!”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书店的场景:“那书店可大了,天花板上挂着彩灯,书架一排一排的,比俺家房子还高!最前面的书架上,摆着一堆封面印着‘乱星海’的书,封面上写着‘山民001 着’,书名就是《凡人寻仙录》!俺一看‘乱星海’仨字,就想起陆先生讲的故事,赶紧让俺闺女拿了一本给俺翻!”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拿起旁边村民递过来的搪瓷缸,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接着说:“你猜咋着?书里写的韩立闯乱星海,智斗千年章鱼怪的情节,跟陆先生讲给娃娃们听的,简直一模一样!连韩立说的那句‘妖兽虽凶,不过是凭本能行事;可人心叵测,有时候比妖兽还可怕’,都一个字不差!俺当时还跟俺闺女说,‘这书里的故事,俺好像在哪听过!’俺闺女还说俺‘老糊涂了,肯定是记错了’!”
王磊的心脏“砰砰”狂跳,像有一面小鼓在胸腔里使劲敲,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闲聊声。他连忙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婶,您可得想仔细了!陆先生讲这段故事,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您千万别记错了时间!”
这个时间点,太关键了——他比谁都清楚《凡人寻仙录》最新一册的出版信息!
张大婶歪着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像是在认真计算日子,过了一会儿,她肯定地说:“错不了!得有半个来月了!那天俺家的芦花鸡丢了一只,俺急得团团转,从村西头找到村东头,正好在大槐树下碰到陆先生讲故事!后来鸡找到了,俺还特意回家看了墙上的日历,那天是农历十五,现在都三十多号了,可不就是半个来月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里满是期待:“当时陆先生讲完那段,还摸着俺家小孙子的头说,‘后面韩立还有更精彩的奇遇呢!他会在乱星海里找到一件叫‘星衍盘’的法宝,能自由穿梭在星云里,比腾云驾雾还快!’俺当时还琢磨,这故事后续得有多好看啊,天天盼着小孙子回来给俺学!”
半个多月前?!
王磊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眼前瞬间有些发懵。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抹布,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清楚地记得,《凡人寻仙录》最新一册,是三天前才在全国统一上市发行的!为了保密,出版社做了极致的措施:提前三个月就签了保密协议,样书只给核心编辑和校对,连线上预售都没开启,上市前一天才通过官方账号公布封面和300字的剧情简介,连书迷都不知道具体情节!
怎么可能有人在半个多月前,就知道书中详细到人物对话、后续伏笔的剧情?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提前泄露、书迷猜测、巧合撞梗……只剩下一个唯一的、铁板钉钉的解释:陆砚辞,就是“山民001”本人!只有原作者,才能在新书出版前,完整掌握所有剧情,甚至像讲故事一样,把细节讲给村里的孩子听!
王磊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怕自己的反应惊动周围的村民,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不远处正在整理录音设备的执行导演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小卖部后面的墙角——这里正好被货架挡住,不会被人看到。
“李导!有重大发现!必须紧急调整明天的拍摄计划!”王磊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促,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肩膀上,浸湿了工作服。
执行导演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设备,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设备出问题了?还是陆先生那边有情况?”
“比设备问题重要一万倍!”王磊凑到他耳边,语速飞快地把张大婶的话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半个多月前讲新书剧情”“对话分毫不差”“提到未出版的法宝伏笔”这几个关键信息,声音都带着颤抖,“这绝对是实锤!陆先生就是‘山民001’!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明天立刻增加一个‘围炉夜话’或者‘午后故事会’的环节!就对外说为了拉近和村民的距离,邀请大家一起讲故事!一定要想办法让陆先生参与进来,引导他讲《凡人寻仙录》的故事!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只有作者才知道的细节,就能彻底坐实他的身份!真相就藏不住了!”
执行导演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把,他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兴奋:“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现在就去通知编剧改流程,再让道具组准备好场地!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说完,他转身就朝着节目组的帐篷方向跑去,脚步都带着急切,连掉在地上的耳机都忘了捡。
就在这时,张大婶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家常小事,又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对了,俺还发现一个事儿!你们那个陆先生,不光会讲故事,还会哼歌咧!他哼的调调都怪好听的,带着点山里的清甜味儿,像山涧的泉水一样,清清爽爽的。”
她扇着蒲扇,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吃了面条”:“去年冬天的时候,天刚亮,或者傍晚天快黑,俺路过他家门口,总能听见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哼歌。他就那么坐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眼睛看着远处的山,一边哼一边晃着头,可悠闲了。”
张大婶顿了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俺记得那调子软软的,又有点轻快,当时俺还跟俺家老头子说,‘陆先生哼的这歌,比戏文还好听!要是能编成歌,肯定能火!’结果今年开春,俺在电视上看文艺晚会,看到张捷大明星穿着白衬衫唱歌,唱的那个《青溪谣》,调子跟陆先生去年冬天哼的,一模一样!连开头那几句‘溪水清,青山远’的调子,都分毫不差!你们说这事儿巧不巧?”
张大婶的声音不大,语速也慢,却清晰地被旁边节目组架着的收声麦克风捕捉了进去——那麦克风原本是为了录制村民的日常闲聊素材,没想到却意外录下了这关键的一句话。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直播间里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就因为“新书剧情”而沸腾的弹幕,此刻彻底炸开了锅,密密麻麻的评论像潮水一样疯狂涌来,红色、黄色、蓝色、金色的字体在屏幕上堆叠,几乎要将画面完全覆盖,甚至出现了“弹幕刷屏过快,部分评论未能显示”的提示:
“我的天!所有巧合串起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真相!这根本不是巧合,是实锤!”
“证据链完美闭环了!从书架批注(山民001)→吉他泛音(樵夫)→剧本隐藏设定(作者视角)→新书剧情(提前剧透)→《青溪谣》调子(樵夫实锤)!”
“陆先生=山民001(小说大神)+樵夫(音乐隐士)=陆砚辞(十年前的金牌编剧)!这身份叠buff呢!”
“求节目组快进到直接提问!别再搞环节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听陆先生亲口承认了!”
“张大婶就是神级助攻!村民的家常话比任何官方证据都有说服力!毕竟没人会拿这种小事撒谎!”
“考古党来了!去年冬天有村民拍过陆先生在院子里哼歌的视频,当时还以为是随口哼的,现在一看,就是《青溪谣》的初稿!”
“我是《凡人寻仙录》书迷!最新册里‘星衍盘’的伏笔,出版社都没透露过,陆先生半个月前就知道!这不是作者是谁?!”
夕阳渐渐沉下西山,最后一缕余晖洒在小卖部门口的红灯笼上,给灯笼镀上了一层金边。村头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罩,洒在石凳上、土路上,给整个场景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王磊站在原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直播间“沸腾声”,看着执行导演急匆匆的背影,手心还在微微出汗——他心里清楚,这场隐藏了十年的“身份之谜”,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而此刻的陆砚辞,还在自己的院子里打理着菜园,弯腰给青菜浇水,全然不知,村头小卖部门口的一段家常闲聊,已经让他守护了十年的“秘密”,离曝光只有一步之遥。